給我一根小刺兒

睡睡芽戴著一頂大帽子,很特別的大帽子,像一隻碗,碗底套住了額頭,嘩啦地朝天張開碗口,而碗口邊冒出一圈刺兒,雖微小卻像針一樣耀目。睡睡芽是個四處遊歷的孩子,她每到一處有想法的地方,遇見一位對感覺的人時就會問:可以給我一根小刺兒嗎?

現下,她正在悠嘻城落腳。悠嘻城是個笑聲城市,那兒的居民每天都往地上尋找快樂的芽,帶在身上,好讓它長成傳播笑聲的喇叭花。獨居的畫家茶茶兔頭戴一朵喇叭花,畫了很多橘色呀藍色呀黑白色的兔子一起玩的圖,它嗤嗤的笑,儘管眼睛老是紅紅的。退役的軍人鬱郁驢胸別一朵喇叭花,教孩子們越過高山潛入深海找樂子,它呵呵的笑,遺忘了散布在身上的傷疤。年邁的小吃館館主奈奈猴手系一朵喇叭花,為客人們做開胃的菜說開心的話,它嘻嘻的笑,彷彿最好的遊樂場就是它的小吃館……「朋友,來一朵會笑的喇叭花吧!」睡睡芽跟茶茶兔、鬱郁驢、奈奈猴碰面,它們說了同樣的開場白,而睡睡芽也給了同樣的答覆:「謝謝。但可以給我一根小刺兒嗎?」

茶茶兔、鬱郁驢、奈奈猴聽後愣了許久,但它們還是各送了一根小刺兒給睡睡芽,順便提醒她:「小心,這些小刺兒會把你扎出眼淚。」睡睡芽將小刺兒插到頭上的「碗口邊」,頓時她感到茶茶兔的畫室就它一隻兔的孤單,鬱郁驢在戰爭里經歷過的苦難與傷悲,奈奈猴多年來看透客人們的每一顆心——冷漠的、虛假的、無助的以及思鄉的。睡睡芽的臉頰滑過星星串的淚,有點兒灼痛,可她同時彎起一抹由疼痛融化的淺橙色的笑。

睡睡芽一踏出悠嘻城便到了相鄰的悠待城。悠待城是個散漫城市,居民們都不幹什麼,每天就慢慢地吃慢慢地晃,骨頭跟表情懶洋洋的。書卷貓能夠捧著一堆書不停翻下去,猶如鑽入了書里,雙手正撥開一個又一個神秘的小宇宙,但這一刻她僅僅是在看書。留聲熊無數個夜裡反覆吟唱催眠曲,喉嚨蹦出一顆又一顆輕柔的夜明珠,照亮城市卻使留聲熊留在黑暗。金枝鼠請了管家請了會計師請了催眠師,為它梳理一寸又一寸的光陰,而它只負責讓眼睛張開又合上合上又張開……「待在這兒翻書吧!」「不,待這和我歌唱!」「還不如和我待著讓別人來梳梳時光的長髮!」睡睡芽受到了書卷貓、留聲熊、金枝鼠的邀請,可她拒絕了:「我想,你們可以給我一根小刺兒嗎?」

書卷貓、留聲熊、金枝鼠腦子空白幾回才有反應,它們怯怯各把一根小刺兒放到睡睡芽手上說:「也許,刺兒會把你扎出未知的力量。」睡睡芽又將小刺兒插到頭上的「碗口邊」,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隨之湧上,那是很久以前,書卷貓獨自徒步旅行了幾個天涯海角的力量,留聲熊舉著木杖帶領迷路的幽魂呼救的力量,金枝鼠為糊口穿梭各個角落散布點子的力量。睡睡芽身上綻開一束束光,刺眼得很,但誰都認出這是舞動的火焰。

睡睡芽走過許多地方遇過許多的人,直到那隻「碗口邊」繞滿尖銳的小刺兒,並長成一小株一小株仙人掌。最後,她在一片風吹的棉花田撿到一隻小刺蝟。

「你為什麼一直躲在棉花田裡面?」睡睡芽問小刺蝟。

「棉花很柔軟,只有它願意擁抱我。」小刺蝟吸吸鼻子說。

「怎麼會?可愛的小動物一向討人歡心。」睡睡芽拍拍小刺蝟的腦袋。

「但我全身帶刺,」小刺蝟縮縮身子,「人們容不下一根刺的存在,總是害怕刺傷他們的尾巴。因此,我始終找不到願意與我擁抱的人類。」

睡睡芽向淚光閃閃的小刺蝟伸出雙手說:「先來抱抱!看到我頭上碗一樣的帽子了嗎?再看看那隻空碗口吧,它應該會是一間為你而設的小屋。」

就這樣,小刺蝟得到第一個暖暖的屬於人類的擁抱,也住到睡睡芽的「碗里」,搭上四周神氣的仙人掌,使大帽子成為一頂出色的皇冠。瞧,此時的睡睡芽走在路上,就像一位勇敢的小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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