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端木雍容終於走了。

慕容沅帶著還沒有撫平的震驚,驚魂不定。

看著他翻身上了高頭大馬,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坐在馬背上,被簡裝打扮的的雷老虎等人簇擁接應而去。他再也沒有回頭,漸漸走遠,越過了兩國交匯的邊境線,和臣子們變成一尾細細的長龍,最終為一個黑色的點兒,直到再也看不見,在黃塵飛揚的霧氣里消失……

可是之前那血淋淋殘忍的一幕,還刻在慕容沅的腦海里,揮散不去。

「都親眼看著他走了,還不肯回去?」宇文極在她身後冷冷道。

慕容沅木獃獃的站著不動。

宇文極的心越發往下沉,火躥了有三丈高,——她怕自己不守信,怕自己對端木雍容做手腳,特意來送人也就罷了。但是現在人都走了,她還是這般依依不捨的,將自己這個丈夫置於何地?良心呢?!也一併被端木雍容帶走了嗎?

他上前去拉她,「行了,先回去!」

慕容沅好似變成了一團棉花,軟綿綿的,毫無預兆的往後一倒。

宇文極眼疾手快抱住了她,低頭一看,竟然暈過去了!心下驚疑不定,卻也暫時顧不得分析原委,趕忙上了馬車,「回府!叫大夫候著!」

皇帝出來都有隨行御醫,一回府,就把人抱回了內院,太醫也早就預備好了。

「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暈倒?」宇文極擔心問道。

「皇上稍等片刻。」太醫上前診脈,隔了帘子,搭了帕子,小心翼翼的將手放了上去,脈象往來流利,應指圓滑,有如珠玉滾盤之狀。這這……這分明就是,不由深吸了一口氣,「請皇貴妃娘娘再換一隻手。」

宇文極見太醫面色緊張,越發擔心,「難不成還是什麼重症?」

張嬤嬤上前幫忙,給慕容沅換了一隻手。

太醫繼續切脈,脈象還是和剛才一樣。要說嬪妃有孕是大喜事,可是……這位皇貴妃娘娘不知怎地跑來了夜河郡,行蹤太過詭異,難講中間不是被人劫持,這身孕可就不一定是喜事了。

「怎麼了?!」宇文極口氣不耐煩,「連個脈象你都切不出來嗎?」

「不是。」太醫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向張嬤嬤問道:「請問嬤嬤,皇貴妃娘娘上次行徑的日子……」結結巴巴的,「是、是什麼時候?」

張嬤嬤專門服侍慕容沅的起居,這些既得清清楚楚,當即回道:「皇貴妃娘娘的葵水一向很准,上月是二十六開始,初一乾淨的,再上個月……」忽地一頓,「今兒都已經初三了。按理說,應該二十四就開始,那天奴婢剛到夜河郡,並沒有發現娘娘身上不幹凈。」她瞪大了眼睛,「難道說,娘娘她這是……害喜?」

說到最後一個「喜」字,聲音漸低。

宇文極先是驚喜萬分,繼而發覺氣氛不對,琢磨了下,終於領悟到他們是在緊張什麼,不由勃然大怒!當即沉臉喝斥,「收起你們那些胡思亂想,不然朕把你們的腦子給掏出來,扔了去喂狗!」

張嬤嬤率先反應過來,表情不對,趕忙賠上笑臉,「恭喜皇上,恭喜皇貴妃娘娘。」

太醫也醒悟了,跟著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都滾!」宇文極不耐煩道。

張嬤嬤和太醫忙不迭的告退出去,可樂等人也是膽顫心驚,見他們一走,也都悄無聲息的跟著走了。

屋內頓時變得安安靜靜起來,恍若一池靜水。

宇文極坐在床邊,凝視著那張沉睡如畫的秀麗臉龐,那長長的睫毛,好似鴉翅一般撲出淡青色陰影,襯得她無比安寧靜謐。她膚色如玉,安靜沉睡的時候,更像是一尊白玉瓷娃娃,叫人不禁心生憐惜。

視線再往下,夏衫輕薄,她的小腹還是扁平舒坦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在那裡埋下的,是自己和她的小種子嗎?

慕容沅一直迷迷糊糊的,覺得腦子發熱,睜眼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泛秀宮的玲瓏閣裡面,不由迷惑起來。正在琢磨之際,忽地瞥見珠簾背後,站著一個窈窕婀娜的熟悉背影,不由喃喃,「母妃?是你嗎?」

玉貴妃對女兒的呼喚恍若未聞,只朝門外笑著。

趙煜從外面走了進來,十一、二歲的樣子,容顏俊秀無匹,已經隱隱有一點少年飛揚風采,他笑吟吟的,「母妃,昨兒睡得可好?」

玉貴妃笑道:「挺好的。」指了指身邊的一碟子點心,「你看,我讓人給你準備了茯苓糕,你帶上一點兒去學堂,中間餓了,墊兩塊兒。」愛憐的撫摸著兒子的肩膀,「我的承煜越長越高,快要超過母妃了。」

「母妃,哥哥!」一個稚齡女童的聲音響起,門外面,跑進來一個梳著包子頭的小姑娘,正是幼年版的沁水公主,「啊呀,茯苓糕。」她伸了胖乎乎的小手,想去拿,「正好我想吃這個呢。」

「這是給你哥哥預備的。」玉貴妃微微蹙眉,將盤子端到高處不讓女兒夠著,「你想吃,等下讓廚房再弄。」

「我……我只一塊兒。」年幼的沁水公主委委屈屈的,看著母親和哥哥,忽地跺了跺腳,哭道:「母妃偏心!好吃的只給哥哥,不給我!」

趙煜忙道:「母妃,給妹妹一塊兒吧。」

玉貴妃臉色不太好看,就盤子遞了過去,「行,你吃吧。」帶了幾分厭煩之色,然後吩咐人,「另外給承煜準備一份,快點兒。」

沁水公主看著剛拿了一塊兒茯苓糕,聽得母親如此說,不由又哭了起來,「你們嫌棄我……」她氣鼓鼓的,將盤子往地上一砸,一盤茯苓糕帶碟子摔得粉碎!

趙煜忙道:「妹妹別哭了,別動,當心扎著自己。」

「沒規矩!」玉貴妃斥了一句,然後對兒子道:「你先去上學,別耽誤了。」等趙煜和宮人們走遠,便回了裡屋,並不管在外面大哭大鬧的女兒,只道了一句,「她要哭,把她抱遠一點哭。」

宮人們把沁水公主抱了出去,她不停的憤怒掙扎著,哇哇大哭不已。

慕容沅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忍不住上前,抓住玉貴妃理論道:「你怎麼能這樣對一個孩子?她也是你的女兒啊!」

玉貴妃迴轉身來,淡淡道:「那又如何?不過是仇人的女兒。」

慕容沅氣急,「那也是你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親生骨肉啊?你怎麼能只顧自己活在仇恨里,從來都不睜眼看一看,看看身邊的人!」

玉貴妃輕輕笑了,問道:「那你呢?何嘗不是一樣。」

慕容沅眼含熱淚怔住,不能回答。

玉貴妃在旁邊抿嘴兒笑,「阿沅,你真不愧是我的女兒,和我一樣。」

趙煜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還長大了,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加身,他含笑站在玉貴妃旁邊,說道:「阿沅,我的好妹妹。」笑容猙獰扭曲,「你恨我,你的心裡只有對我的恨,只有恨,只有我,哈哈……」

「不!」慕容沅覺得害怕極了,連連後退。

「阿沅。」宇文極在後面抱住了她,臉色痛苦,「我對你,做錯了一件事,你永遠都不原諒我了嗎?阿沅,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趙煜嘲笑道:「你休要痴心妄想,阿沅的心裡,只有我。」

「你胡說!」慕容沅大口大口的呼吸,覺得自己越來越燙,越來越難受,抓起旁邊的一把利劍,朝著他狠狠刺了過去,「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你去死,我不恨你,我的心裡沒有你!」

劍落空,玉貴妃和趙煜以及宇文極,都不知道去了哪兒。

朦朧的金光之中,恍惚間,慕容沅又看到一個熟悉親切的身影,不由驚喜道:「父皇。」她欣喜的跑了過去,不敢確認,「是你嗎?」滿心都是期盼和激動,一步步靠近那個明黃色的身影,面目漸漸清晰,「父皇……真的是你!」

「是啊,阿沅。」武帝慈愛的看著她微笑。

慕容沅上前拉住父親的手,暖暖的、厚厚的,還有一點點老人家的皺紋,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她忍不住淚盈於睫,哽咽道:「父皇,阿沅……阿沅終於見到你了。」

武帝將女兒攬在懷中,愛憐道:「朕可憐的阿沅,受苦了。」

其實慕容沅心裡隱隱明白,父親已經死了,這只是一個夢。可就是夢也是好的,寧願一輩子都不要醒過來。她小心翼翼的,生怕驚醒了這個美夢,輕聲懇求,「父皇,多陪我一會兒。」

「阿沅,你要一直孤獨的過下去嗎?」武帝目光擔憂的問道。

「我不知道。」慕容沅的眼淚一滴滴的滑落,「我……我想和父皇在一起。」

武帝輕聲嘆息,「可是父皇不能陪你了啊。」

慕容沅無聲的流淚,哽咽道:「父皇,阿沅在你庇護之下長大,失去了你,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在夢裡,在父親面前,才敢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她抱住父親不肯鬆手,「別離開我。」

武帝嘆息道:「哎,傻丫頭啊。」

慕容沅哽咽道:「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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