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許叫太醫。」慕容沅頭腦發暈的躺在床上,說話十分虛弱,連眼皮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語氣卻很平靜,「沒事,死不了。」

宇文極擰了濕巾過來給她擦嘴,低沉道:「弄髒了。」

慕容沅閉著眼睛隨便折騰,並不拒絕。心下輕嘲,自己早過了嬌縱任性的年紀,也沒有那個資本,再說吃了那麼多苦頭之後,覺得很多事都可以不用再計較了。

宇文極並不知道她心裡的想法,只當是一種溫柔的退讓,細細的替她擦了臉,又扶著簌了口,連弄髒的外衫也幫著脫掉,「你先安心睡一會兒,再說。」原想叫太醫,可是她不讓也不好硬來,免得氣上加氣。

「把養血益氣丸拿兩粒過來。」慕容沅一直都沒有睜眼,不是鬧彆扭,而是真的沒有力氣,在他的攙扶下咽了藥丸。不想讓宇文極大驚小怪的,勉強凝出一股子力氣,給自己切了脈,「我沒事的。」淡淡解釋,「就是剛才受了她們的刺激,心緒不安,一時激得吐了血,養一段日子就好了。」

「那就好。」宇文極放心之餘,一顆心也在不斷下沉。

她明明就在自己的跟前,也不發脾氣,但就是感覺隔得十分遙遠,像是一瞬間,她就將自己迅速的包裹起來,厚厚的、堅硬的殼,再摸不到那顆柔軟的心,更恢複不到之前的親密無間,無盡的冰涼朝自己襲來。

「我睡一會兒。」慕容沅是真的身體虛弱,發困,剛才宴席上那番凌厲的樣子,不過是強撐出來,像是強弩之末,撐過了那一口氣就沒勁兒了。而撇開吵架的事不提,有宇文極守在自己床邊,還是安心的,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

宇文極靜靜坐在床邊,看著她,如描如畫的精緻眉目,不施脂粉、清麗絕倫,青色髮絲披散一枕,此刻安安靜靜躺著,好似一株靜水湖泊之中的睡蓮。少女的馨香,熟悉的味道,每一樣都叫自己深深留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多久。

「皇上……」劉瑾升在門口探頭,聲音小的幾乎只剩下口型,呲牙咧嘴,好不容易把才把皇帝叫了出來,然後去了偏殿,跪下哭喪臉道:「皇貴妃娘娘要殺奴才呢。」

「你別煩她,她沒空。」宇文極冷冷道。

「多謝皇上指點。」劉瑾升哈著腰陪笑,爬了起來,然後低聲道:「那以後奴才躲得遠遠兒的,見著了,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下。」

「下去吧。」宇文極的心情糟透了,卻沒發脾氣,甚至有一點羨慕劉瑾升,他可以躲、可以迴避,自己呢?自己當然不能那樣做,也捨不得,可就算自己貼近,只怕也是沒用。和端木明珠那種外厲內荏的性子完全相反,阿沅她……是看起來十分嬌弱,內心剛強,特別是亡國以後,她經歷了太多的事,一顆柔軟的心早就被打磨硬了。

就像先前突然被喚醒想起往事,明明是她最最脆弱的時刻,只怕早就是想起血海深仇,心血翻湧,卻硬是憑著一股不肯服輸的勁兒,強行撐住了。而且不但撐住,還化被動為主動,叫太后和貴妃姑侄倆都下不來台。

——這樣的女人,叫自己為她驕傲,又心疼。

慕容沅的身體沒有太大問題,一是仗著她年輕,還不到二十歲;二是本身是從小習武的;三來她自己就是大夫,又肯調養,不玩哭哭啼啼傷春悲秋的那一套,養了小半個月,看起來就頗為氣色紅潤了。

只是她自己心裡清楚,被趙煜折磨了好幾年的身體,再受失心瘋的刺激,要想徹底痊癒,不花上幾年時間慢慢調養是不行的。但這些,顯然不願意跟宇文極提起,病西施邀寵什麼的,自己完全沒有興趣。

「什麼時候醒的?」宇文極從外面走了進來。

「剛剛。」慕容沅今兒又睡了一下午,喊了可樂等人進來,服侍自己穿衣,然後整理衣衫,展平雙臂,像蝴蝶一樣旋轉回身,「怎麼樣?」織金及繡的百花飛蝶大衫,正紅的底兒,金色蝴蝶,華麗的好似一片最明媚的春光。

「很好看。」宇文極的心思不在這上頭,打量著她,猜不出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慕容沅揮了揮大袖,「都出去罷。」

之前迷迷糊糊的沁水公主溫柔嬌軟,眼下蘇醒過來的皇貴妃,則是儀態萬千、氣勢迫人,張嬤嬤等人都是戰戰兢兢的,聽得攆人,趕緊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沒了外人在跟前,慕容沅不必再維持恩愛和睦的假象,換了公事公辦的口氣,「等下我跟你一起去上書房,寵妃痴纏皇帝,這是後宮中極為平常的事。」話鋒一轉,「我要見姬暮年,和他說話。」

宇文極眉頭微蹙,但最終……還是沒有拒絕她的要求,「可以。」

慕容沅微笑道:「多謝皇上。」

「阿沅。」宇文極抽手握住她的雙肩,忍住難抑的心痛,艱難問道:「你打算一輩子都不原諒我?打算就這樣下去,永遠的將我拒之門外?」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現在就敞開心扉接受你嗎?」慕容沅反問他,搖頭道:「抱歉,我真的做不到。」而且也不想那樣做,「另外你誤會了。雖說你是趁我神智不清,帶我走的,還讓我迷迷糊糊做了你的嬪妃,但終歸將我救出魔窟,讓我脫離了一輩子的暗無天日。所以,這件事我還是要謝謝你的,謝你把我從趙煜手中救了出來,謝你的斷指之恩。」

「至於劉瑾升給我下迷藥,你趁機辦了那事兒。」她勾起嘴角一笑,有些自嘲,「對於我這樣家破人亡的人,對於一個亡國公主來說,名節和貞操已經不重要了。」

——自己陪睡的那些日子,就當是回報吧。

至於恩怨,自己和他從小糾葛頗深,也不好說,是誰欠誰的人情了。

「你恨我。」宇文極沉聲道。

「不。」慕容沅輕輕搖頭,「我從來都不討厭你,之前那段日子過得也算甜蜜,即便你做了一些欺瞞我的事,也談不上恨的。」恨一個人,是要花費大力氣的,自己沒有那麼多力氣了。

——連恨都不願意了嗎?宇文極心頭一緊。

他的人生算得上是頗為坎坷,少年喪母,離開故國,回到皇室又被打壓,但一直都只是覺得艱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覺得不安。哪怕如今已經重權在握,已經登上九五之尊的帝位,還是覺得無法把握眼前的人。

「阿沅。」宇文極隱隱覺得,自己很快要失去她了,不論是柔情,還是鐵血,都很可能無法留住她,聲音低低沙啞,「你別這樣狠心。」固執道:「你告訴我,到底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回心轉意?只要你說,我都答應你。」

上天入地,哪怕是傾盡山河也不後悔。

慕容沅看著那痴纏深情的目光,不想接受他的愛,也不想去恨,根本沒有力氣。不想再和他糾纏愛與恨,改口哄他,「咱們先不談這件事,好嗎?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自己靜一靜,這樣對大家都好。」他雖然有錯,但也不是不可以挽回,可惜……自己覺得好累,已經不想再繼續這一世了。

——而在這之前,自己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宇文極得了她一句承諾,並不知她是有意欺騙,心下不禁欣喜,「好。」反而開始計畫起來,鬆開了她,「阿沅,我們……重新開始。」

「好。」慕容沅嘴角微翹,含了一縷不易察覺的淡淡凄婉。

花樹下,姬暮年一襲藍白相間的道袍,仙骨珊珊風華。

宇文極陪慕容沅在旁邊坐著,靜默不語。原本這樣三人同處是很尷尬的,現在卻完全沒有那種氣氛,只是冷冷清清的,就連滿園春色都掩不住那種蕭瑟,像是一陣隱形的秋風刮過。

最終,還是姬暮年先開了口,「皇貴妃娘娘身體如何?」想說幫著切脈,又怕宇文極心裡吃味兒,還是忍住了。

那知道宇文極卻接了口,「阿沅,讓玄清道長給你切切脈。」勸她,「雖然你自己就是大夫,但給自己把脈,心下難免諱疾忌醫的。」

「不用了。」慕容沅直接拒絕,能不勉強的事,不想再勉強自己,看向姬暮年微笑道:「能彈一支曲子來聽嗎?」

「這……」姬暮年神色為難。

宇文極皺眉,招手喊了劉瑾升,「去找一架古琴過來。」催道:「快點!」然後沒等多會兒,琴到了,指了指姬暮年,「放在玄清道長面前。」她想聽就聽,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認真說起來,寧願她表現的對姬暮年有點意思,讓自己吃醋,也不要是現在這種心如死灰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哪怕她說了需要一段時間來冷靜,自己心裡還是不安。

但願……她不是在撒謊。

高雅清幽的琴聲響了起來,緩緩的、徐徐的,好似一片小溪流過深山密林,清晨陽光淡薄,如雲如霧,伴著歡快的鳥兒鳴叫,勾勒出一幅寧靜安謐的畫面。

而姬暮年扶琴的樣子,從容優雅,還真的好似一個仙風道骨之人。

宇文極緩緩轉頭,看向慕容沅,她目光沉靜的好似一灘古井水,不起波瀾,只是眼角眉梢有些許浮色,像是情緒得到了撫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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