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慕容沅讓人請了姬暮年進來,就在院子里的花樹下,兩人隔了一張桌子坐下,然後讓邵棠他們退到角落,可以看到人,但是卻聽不到說話。打量了姬暮年一眼,不得不說他的易容術更高一籌。今兒居然化妝成了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鬍子拉碴的,頭上戴個破斗笠,要是自己在街上遇到也認不出來。

「近來可還安好?」姬暮年問道。

慕容沅本來就對他有怨氣,再聽他還是一如從前那樣雲淡風輕的說話,更是添了一層火氣,輕輕冷笑,「你覺得呢?」

因為邵棠等人隔得遠,姬暮年的聲音倒是沒有偽裝,只是那猶如林間小溪一般的聲音,從一個魁梧大漢的嘴裡面說出來,感覺微微怪異。他被譏諷了也不惱,微帶茶色的眸子看向她,「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今天來不是說這個的。」

慕容沅不想讓邵棠他們看出情緒,忍了忍,淡聲道:「想說什麼,你說吧。」

「離開東羌。」姬暮年認真道。

「這是你的地盤嗎?與你何干?」慕容沅臉上表情不明顯,口氣卻十分不好,「可別說,你是來提醒我安全的。」

「正是。」姬暮年臉色沉沉的,低聲道:「皇帝已經對你起疑心了。」

慕容沅委實吃了一驚,繼而收色。

姬暮年繼續道:「當初是端木雍容救了你吧?我不知道他跟你說了什麼,又承諾了什麼,但是他這個人所圖巨大,絕非你想像的那麼簡單。還有皇后,前些日子你進宮見了她,那個女人也是深不可測,你不要跟他們攪和在一起。」繼而嘆了口氣,「至於淳于化,他本來就和端木雍容有過節,不用你做什麼,端木雍容也會殺掉他的,所以,你還是趕緊離開才是上策。」

「是嗎?別人都是圖謀不軌。」慕容沅冷冷問道:「那麼道長這一番苦口婆心,又圖什麼呢?」

姬暮年聞言一怔,淡淡苦笑,「我說了,你也不會信的。」

「你看著他死!」慕容沅滿目憤怒,終於還是問出了這一句。

「不然呢?」姬暮年反問了一句,然後道:「他為國靖難,還算死得其所,能夠餘蔭妻兒,他們是靖國太子的遺孀遺孤,新帝不得不善待之;若是他被逆軍所殺,不過是懦弱無能的……」

「你夠了!!」慕容沅咬牙切齒,撐著桌子站了起來,恨聲道:「你不過是為你們姬家的人著想,用他的死,為自己送上一份投名狀!」

「沒錯。」姬暮年沒有否認她的話,平靜回道。

「啪!」慕容沅一耳光扇了過去,反倒打得自己的手生疼生疼,指了他,「你滾!我什麼都不想再聽你說了。」

「阿沅,你忘了皇上的話了嗎?」姬暮年顧不上臉上挨打,飛快低聲道。

雷老虎、蔣小六和邵棠都沖了過來,邵棠問道:「小羽,出什麼事了?」眼見這二人說著說著,先動嘴皮子,接著變臉色,再後來就乾脆動起手來了。

「沒事。」慕容沅不能對他們說出真相,強行壓下心緒,揮手道:「你們回去。」等人走遠了,才忍住氣冷冷問道:「……什麼話?別糊弄我!」

「皇上說,他曾經交待過你。」姬暮年緩緩轉述,「若是國破家亡,讓你只需顧及自己即可,千萬不要想著報仇,更不要想著復國,皇上……叫我記得提醒你,不要一輩子活在仇恨之中,更不要螳臂擋車毀了自己一生。」

——父親的話又在耳邊縈繞不絕。

慕容沅的眼淚忍不住浮了起來,眼前一片模糊。

姬暮年繼續道:「我曾經是靖惠太子身邊的重臣,背棄舊主,品德有污,難以在仕途繼續有所進益,已經對姬家沒有幫助了。而家族,我也為他們盡了全力,所以我的餘生,只想過一段自己想過的日子。」

「哦?」慕容沅忍了忍淚,嘲諷道:「所以你就來東羌再展宏圖了。」

「阿沅。」姬暮年神色飄渺,輕聲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但是我來東羌,走到皇帝身邊只是巧合,並沒有想過所謂的宏圖大業。」用茶色眼睛看向她,目光幽暗,「我的本意……只是為了來找你。」

慕容沅的眼淚都被他的話噎住了,一聲冷笑,「真是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質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死?你怎麼知道我會來東羌?」

姬暮年淡然道:「能夠派出五百精甲鐵血隊伍的人,能有幾個?趙煜可以,但是他卻不能那樣做,總不能只救你和貴妃娘娘,丟下皇上於不顧,名聲上就難聽了;宇文極當然想救你,可是卻派不出那樣的隊伍;想來想去,只有端木雍容……」他道:「那天你和楊閣老爭辯的時候,我也在場,當時情況太亂,你可能早就忘記這些細節了。」

慕容沅帶著驚疑看著他,強辯道:「哪有如何?就算端木雍容念恩讓人救我,也未必救得出!金鑾殿里,可是躺著燒焦的八具屍體!」

姬暮年搖頭道:「本來這種事,就是只能抱有萬分之一的希望。」

「你是說,你為了這萬分之一的希望,就來了東羌,等著我?」慕容沅聽了只覺得十分荒唐,好笑道:「那你如今見到了,又如何?打算勸我走?」

「是。」姬暮年認真道:「阿沅,我們一起走吧。」

慕容沅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是不是瘋了?」

姬暮年茶色的眸子閃著奇異光芒,微微閃動,「我知道,我一直都對不起你,可是……你我前世總歸還有一世夫妻情分。我只是想,盡自己所能彌補你,想帶你到一個平靜的地方,隨你的心意過日子。」

慕容沅的心情又好笑,又傷感,想起前世他優雅撫琴的樣子,那些清淡怡人的曲調彷彿就在耳邊縈繞,那些前塵往事已如過眼雲煙,她道:「你的確是瘋了。」

「阿沅你聽我說。」姬暮年認真道:「東羌皇帝已經開始疑心你了,早晚會查出你的身份的,此人性子陰毒狠辣,難講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而你最近在東羌風頭太盛,只怕還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其他人不論,若是趙煜懷疑你還活在人世,必定會讓人抓你回去的。」嘆了口氣,「這兩位帝王,哪一個都是深不可測。」

「抓我回去?他……還有臉嗎?」慕容沅神色無比譏諷,深吸了一口氣,才能平復起伏不定的心緒,然後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自然會離開東羌的,但不是跟你一起走。」別開了頭,「你回吧。」

她眸光淡淡,在一片淡金色的陽光里透出冰涼決絕。

姬暮年原本也沒有抱多少希望,此刻心情低沉,只是確認失望罷了。他起身,雖然是魁梧大漢的樣子,眼神卻帶著淡淡傷感,輕聲道:「端木雍容你要小心,千萬不要逆著他的意思來,這個……算是我小人之心吧。」

「你去哪兒?」慕容沅見他要走,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姬暮年戀戀不捨的看著她,「你不願意,我也沒有辦法勉強,希望能看到你平安離開東羌吧。」繼而苦笑,「至於我……不過一個廢人,往後去哪兒都是一樣的。」最後叮囑了一句,「當心啊,阿沅。」

慕容沅靜靜不語,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面。

過了一會兒,蔣小六飛快跑了回來,鬱悶道:「居然跟丟了。」雷老虎和邵棠兩個問長問短的,幾個人說的熱鬧,又面帶疑惑朝這邊看了過來。

慕容沅實在沒有力氣解釋,站起身,自己回了屋子。

端木淵六十大壽的生辰宴席上,出了亂子,還是大大的亂子。

先是一處戲檯子突然起火,嚇得賓客四處亂竄。當時火因十分蹊蹺,眾人都疑惑是有人故意縱火,正在一片混亂,清點人數居然走丟了成王。禁衛軍奉命在端木府中四處找人,在一處偏僻小院里聽到地下有響動,找到一個巨大的地窖,裡面沒有成王,倒是找出一大堆兵器箭支,以及私造旗幟,足足可以裝備一支三百人的隊伍!

——這便逾越規矩了。

雖說還夠不上謀反的程度,但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臣子家應該擁有的東西,配備如此精良,再多些都可以編上一小支軍隊了。

禁衛軍當場將端木淵捉拿,生辰宴席,變成了一場禍事。

因為端木淵出了事,敵對黨羽肯定會趁機上彈劾摺子,各項雞毛蒜皮的罪名,莫須有的罪名,都會隨之冒出來的。端木家的人聚在一起商議,如何進宮求助於皇后,再讓黨羽大臣們幫著周旋,雖說罪名不小,但是也不至於端木家族驚慌失措,畢竟不是謀反抄家的罪名。

——背後的人把這個度把握的很好。

長房的端木淵出事,自然而然,二房的端木江便成了家族統領者,也就是現任端木皇后的父親。雖說長房還有其他子子孫孫,但是輩分壓著,家族內部,說話都是論資排輩來的,他們只能暫時聽命叔叔行事。

對於端木家族的內訌,皇帝很滿意,更是大大嘉獎當時維護大局的端木雍容,以及禁衛軍統領,——端木淵出事,端木家族內訌自顧不暇,皇帝這邊的壓力小了不少,等到各種彈劾罪名上來,還能接機削掉端木家一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