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宇文極看著面前的她,哪怕易了容,換了聲音,仍然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來自八年相處的熟悉氣韻。她的身姿已經開始長成,褪去從前青澀,窈窕玲瓏,她的眼睛依舊清澈如昔,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和自己的記憶一模一樣。

心底曾經熄滅的那一點溫暖火光,又燃燒了起來。

阿沅,又見到你……,我從前說的那些成全你和別人的話,做不到了。

「阿蘭若。」慕容沅說完那些狠話,心裡也不好受,見他怔怔許久,更是擔心的看了他一眼,「你沒事吧?」不自覺的看向他的大腿,「腿上的傷不要緊吧?以後我的事你不用管了,也不用再讓自己受傷。」

宇文極先是聽她關心生出溫暖,再聽她涇渭分明,不由一涼,——但若論對她性子的了解,別人又怎麼能比得上自己?「沒事。」他低聲道:「太醫已經看過了,只是一點皮外傷而已。」

「我的話,你明白了嗎?」慕容沅再次確認,「如今我已經不再是沁水公主,幫不了你了,而你眼下在東羌皇室也是處境堪憂,所以管好自己就行了。」

宇文極一襲錦袍,層層反覆花紋,襯出天潢貴胄的驕矜身姿,搖頭道:「阿沅,你不用再我做什麼,我欠你的,已經太多、太多,就連對不起我也不配說,更不配……」聲音艱澀,「說喜歡你。」這句話,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喜歡自己?慕容沅想起那些燕國的歲月,青澀少年的心事,淡淡傷感,「可能我們命里的緣分只有那麼一點,已經用光了。」

她聲音清淺,說出來的話卻是利刃一樣鋒利,深深刺痛宇文極,——用光了?他在心裡忍痛搖頭,不會的……阿沅,你和我都還活著,我們又見面了。

「那我走了。」慕容沅緩緩轉身。

「阿沅。」宇文極叫住她,目光濃黑幽深,仿若一潭深不見底的千年古井水,倒影她的明眸,猶如點點星光落在井底,一漾一漾的,透出起伏不定的難言心事。他問:「照你剛才所說,殺了淳于化之後,就會考慮端木雍容的心意,對嗎?」

慕容沅輕輕頷首,「是的。」

「我明白了。」宇文極心下一片冷靜,之後……殺了淳于化之後,很好,總算有一個時間限制,神色幽暗嘆息道:「你好好的,以後……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慕容沅皺了皺眉,心裡也不好受,可是卻不便再多說什麼。

不遠處,端木雍容見她要走又被宇文極叫住,且臉色不好看,不由自主步伐沉穩走了過來。他的身量和宇文極差不多,但是要年紀大上幾歲,正當年富力強的年紀,看起來寬厚魁梧不少,站在慕容沅身邊,宛若一座只可仰望的高山,將她擋在了自己的陰影裡面,低聲問道:「小羽,你還好嗎?」

「還好。」慕容沅點了點頭。

宇文極已經收拾好情緒,說道:「十四公主死了。」他語調平靜,陽光照在他眉目深邃的俊美臉龐上,浮上一層褪去少年青澀的堅毅,讓他更加醒目照人!但卻神色疏離清冷,「三日之後,出雲王和雲郡主進宮祭奠時,還望多加留意當心。」

端木雍容一襲深紫色的寬大袍子,隨風舞動不已,他眼神堅定、態度沉穩,而更顯出他的巍峨毅然,淡淡道:「多謝寧王殿下提醒。」

「告辭了。」宇文極轉身離去,明明是四月里,卻帶走了一地深秋的蕭瑟之意。

慕容沅不言語,神色迷暗宛若一支深谷幽蘭。

「小羽,是不是心裡難受?」端木雍容站在她的正面,看著那嬌小柔弱的身影,心生憐惜,輕聲問道:「可以跟我說一說嗎?」

慕容沅神色傷感,緩緩道:「當年你來接阿蘭若的時候,我還對你說,你們有需要的我幫忙的地方,必當全力以赴。」笑容苦澀,眼前的景物有點朦朧,「一轉眼,物是人非,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原來是在傷感這個。

端木雍容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有一點不放心。想問,覺得自己小家子氣,不問,心裡又有一個疙瘩。最後還是決定問一問,說不說在她,「剛才你們說了很久,我見你們都很震驚的樣子……」斟酌了下,「是不是,之前有什麼誤會?」

慕容沅在連廊欄杆上坐下,一聲嘆息。

端木雍容不想讓她覺得自己以勢壓人,索性走過去蹲下,仰面看她,聲音裡帶著憐惜和溫柔,「算了,不用勉強。」

看著身經百戰、鐵血柔情的大將軍王,用如此低姿態表示退讓,慕容沅不禁心底一軟,再說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便把書信誤會說了。然後道:「其實就算現在知道,也改變不了什麼,不論當初我和他有沒有聯繫,結局都是一樣,我一樣會國破家亡,他一樣在困住東羌皇室。」神色微微凄婉,「所以……根本就沒有任何區別。」

「小羽,別難過了。」端木雍容向她緩緩展開了手,又寬又大,停在她的面前,目光溫柔似水道:「放上來。」

他的話,帶著某種不能抗拒的引導力量。

慕容沅猶豫了一下,將一隻手緩緩放了上去,再一隻,雙手被那寬厚的手掌包裹其中,感受著從他掌心裡傳來的溫暖穩定,心情奇蹟般的平靜下來。

是的,他一直都是讓人感覺踏實安全的。

「好些了嗎?」端木雍容問道。

慕容沅有點疑惑的盯著他,看了又看,漸漸有所領悟,忽然破涕為笑問道:「你在運內功?」難怪讓自己感覺暖暖的,血脈都平緩下來。

端木雍容展顏一笑,璀璨明亮,「被小狐狸發現了。」

慕容沅不滿道:「什麼小狐狸?」又想著今天說都說到這兒了,怕他多心,乾脆一口氣說完,「我對阿蘭若沒有特別意思,不然之前,他拒絕做我的駙馬就該惱了。」

「寧王拒絕過你?」

「嗯。」慕容沅簡單說了幾句,「當初母妃有意讓阿蘭若做駙馬,他不願意,堅持要回國報仇,拒絕了我。」頓了頓,「所以你別多心,我肯定都不會在回答你之前,和別人再有什麼瓜葛的。」

「好了,小羽,不用解釋了。」端木雍容聲音醇厚,看著她,「我相信你。」小公主本來就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自己一個大男人,問這麼多已經很不好意思,於是坦然說起自己的過往,「我曾經娶過一個妻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那時候我年輕氣盛,大概就和現在寧王殿下一樣,想得很多,很高,很遠,並且常年在征戰,很少顧及到身邊的人。而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進門的,人挺好,但我也沒有太過留意,更談不上用心,說起來倒是有些辜負了她。」

「所以這一次,我希望可以做的更好,不讓你受委屈,不讓自己有遺憾,用盡自己的全力去呵護你,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慕容沅靜靜聽他說完,忽地「哧」的一笑,「你這個人好生狡猾。」他一番話,既交待了從前的婚史,又說明了他對前妻不是戀戀不捨,但也不失仁義,還在最後表達了更喜歡自己,要對自己更好。

不由偏了頭打量他,「大將軍,你這是把兵法都用上了吧。」

端木雍容忍不住也跟著笑了,「算是吧。」

慕容沅心情漸漸的好了起來,取笑他道:「有勇有謀、無往不利的大將軍。」看著兩個人緊握在一起的手,呶了呶嘴,「還不放手嗎?我的手心都快出汗了。」

端木雍容「哈哈」大笑,手鬆開,笑聲愉悅飛揚,「又被小狐狸發現了。」

——掌心裡的那一抹嬌嫩柔軟,叫自己心折。

三天之後,皇宮裡傳來旨意,讓皇親貴戚們進宮祭奠十四公主。

聶鳳翔等人七嘴八舌的,「要不……小羽就別進宮去了。」

「是啊,誰知道夏貴妃會搗什麼鬼。」

「不好。」衛謙打斷眾人,「小羽姑娘是陛下剛封的雲郡主,加之和十四公主、廢公主有些瓜葛,此刻十四公主死了,不去祭奠,更要被人說成是做賊心虛了。」不過還是叮囑了一下,「進宮以後,大家機靈一點兒。」

端木雍容沉著道:「走吧。」剛出門,就隱隱覺得身後又什麼似的,不由打量,繼而一聲呵斥,「什麼人鬼鬼祟祟的!」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忽然滾出來四個黑色身影,蒙了面,靜靜站成一排,其中一人上前道:「奉寧王殿下之命,晝夜保護雲郡主。」

子午暮夜?慕容沅認出了他們,揮了揮手,「散開。」

端木雍容反倒不好說什麼了。

若這幾個侍衛是東羌皇室出來的,還好打發,偏偏本來就是小公主的人,宇文極把他們四個派來,就是篤定了自己沒法攆人吧。

「上車。」端木雍容忍住微微不快,讓慕容沅上去,邵棠也上去,然後特意交待慕容沅道:「東羌這邊和燕國風俗不同,公眾場合的儀式,不分男女,今兒你們倆一直跟在我的身後,不要走遠就行。」

慕容沅正色應道:「明白。」

馬車一路「得得得」的,很快趕到皇宮,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