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夜已深沉,幽靜皇宮之中,樹枝在窗戶上投下鬼魅一般陰影。

風聲呼呼響起,仿若千軍萬馬踏了過去,又仿若天上雷電霹靂閃爍,在趙煜的耳畔不停叫囂著,夢境之中則是一片明亮火光,熊熊大火、烈焰焚天!武帝滿身鮮血躺在地上,目光猙獰,大罵道:「畜生!白養了你二十年……」

「父皇啊……」妹妹伏在地上大哭,不停搖頭,淚珠兒傾瀉而下,一道道沖開她臉上的鮮血,在紅光映照之下,有一種令人觸目驚心的美麗。

母親玉貴妃站在烈火中亭亭玉立,面帶微笑,「吾兒,勿以母為念。」下一瞬,倒在了血泊裡面,手伸向自己,緩緩閉上了眼睛。

「母妃、阿沅……」趙煜情不自禁的大喊,想要走過去。

「趙煜,我跟你不共戴天!!」妹妹目光冷冽、容光懾人,像是一朵悲情迷離的黑暗之花,而那層層疊疊的華麗宮裳,無數金線蹙成,又襯得她好似一隻金色的蝴蝶,她凄厲尖聲,飛了過來,「我要殺了你!!」

下一瞬,她手中的利劍刺入自己的胸膛,血光飛濺!

「唔……」趙煜從噩夢之中驚醒,額角微微生汗。

睡在旁邊的謝琳琅聞聲醒來,迷迷糊糊的,爬起來想要看個仔細,「皇上……?」卻被皇帝反手一撥摁下去,「躺好,別動。」他自顧自下了床榻,隨手披了一件寬大的寬袖長袍出去,不許人跟,「離朕十步之內者,死!」

謝琳琅披散著一頭黛色青絲,眼波盈動,……皇帝又做噩夢了。

趙煜一手拿了佩劍,緩緩走到寬闊寂靜的庭院當中,遙望皎潔的明月,清冷月華籠罩在年輕的帝王身上,好似染上了一層素白霜華。那俊美無匹的容顏,墨玉一般深邃濃黑的瞳仁,神光熠熠,讓皇宮的琉磚璃瓦都黯然失色。

「阿沅……」他輕聲呢喃,「你恨我,所以才會這樣時時入夢。」

夜風寂寂,黑暗裡悠然冒出一個影子,「皇上,有消息了。」

被允許不受時間限制的消息,只有一個,趙煜緩緩轉身,那眉眼像是帶了某種蠱惑的力量,嘴角微翹之際,勾勒出一抹華麗陰鶩的氣質。不再是當初驕陽一般的英武無雙皇子,而今已成心思難測的帝王,他往前走了幾步,帶起一陣強大迫人的無形氣流,聲音金振玉聵,「可別叫朕失望才是。」

那暗影不自禁的後退了一步,低頭回道:「近日得報,端木雍容身邊有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喚叫小羽,是近幾個月才冒出來的,之前並沒有聽說過這樣一號人物。」

「哦?」趙煜問道:「可有人見過?」

「見過,但並不是畫卷上沁水公主的容貌。」

「不是她,你們也敢稟報於朕?」趙煜的聲音已經帶出隱隱殺氣,冷聲道:「你最好說點讓朕感興趣的,覺得有價值的,否則……」話沒說完,意思卻是不言而喻。

「不敢無故驚擾皇上。」那暗衛聲線緊繃繃的,飛快道:「那叫做小羽的女子,年紀十五、六歲,雖然長得不像公主,但身量差不多,氣質也不像是草莽江湖之人,而且會劍術,會醫術,和公主殿下對得上號。」悄悄咽了咽口水,「所以很有可能,她是做了易容術改變容貌。」

「這樣啊。」趙煜微微頷首,「倒是的確有幾分像她了。」

——果然還是被端木雍容救了么?為什麼?端木雍容和妹妹並無交集,或者……他是看上了妹妹的美貌?又或者,想控制妹妹來要挾自己?

暗衛補道:「還有,她跟著端木雍容一起去了東羌。」

去東羌了?阿沅,你這是要去殺淳于化嗎?趙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妹妹,可一定要是你啊,你要好好活著才行。

「請皇上示下。」

趙煜一陣沉吟不語,不管那小羽是不是妹妹,她跟在端木雍容身邊,又是去了東羌帝都,直接抓人檢驗的難度太大。繼而靈光一閃,輕輕笑了,「不要緊,讓人緊跟著那個女子,若是她去刺殺淳于化,就把她帶回來見朕。」

暗衛重聲應道:「是。」

趙煜加重聲音,「記住。」他眼中光線森然清涼,「在確認那女子的身份之前,務必要護好她的周全,若是她真是朕的妹妹,出了事,朕要你們九族一起陪葬!」勾了勾嘴角,「至於淳于化,你們先不用急著動手,等那女子行刺,淳于化就不必再留了。」

——阿沅,是你嗎?

你想殺淳于化為父報仇,不過小事一樁,何須親自動手?你忘了,在燕國你還有一個哥哥嗎?只要你回來,哥哥都可以幫你的啊。

這世上,唯有哥哥的性命和江山不能給你。

慕容沅去東羌皇宮裡參加了一次宴席,毒蛇咬了常壽公主,死了十四公主,廢了餘姚公主,還「傷」了寧王和出雲王,——短短一天時間,可謂血光重重。

但她在端木雍容的刻意培養之下,已不畏血光,一夜安睡無夢。

次日起來,精神奕奕,去了前廳跟大家一起用早飯。

這也是端木雍容的一點私心,總不好單獨去她房間里,兩人吃飯,乾脆就光明正大叫了聶鳳翔等人,大伙兒團團圓圓坐一桌。因為昨天表白心跡很順利,慕容沅和預期的一樣答應下來,心情十分愉悅,更是自然而然已經把她當做自己的女人對待,所以關懷程度也隨之增加。

具體表現,今早就特意吩咐人做了幾份小點心。

不知道她到底愛吃哪一種,只管讓人多做幾樣,玫瑰糕、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松瓤鵝油卷、金絲油塔,林林總總差不多有十來樣。看得曹三虎等人眼花繚亂,一個個伸了筷子,不知道改往哪兒下了。

還是聶鳳翔反應最快,和蔣小六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都不著痕迹,朝著那兩位打量過去,一個臉上的冰山開始融化,一個微垂眼帘有點不自然,分明就是八字有了一撇的跡象,不由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曹三虎還在為難,「哎呀,哎呀,這麼多……到底先吃哪個好呢?」

聶鳳翔用筷子拍了他一下,「是給你吃的么?」

曹三虎瞪圓了眼睛,「我為什麼不能吃?!」

「吃自己面前的!」端木雍容打斷了他們,免得再說下去,她就羞惱離席了,然後自己揀了面前的栗粉糕,吃了一個,「唔,還行。」略有一點甜了,不過小姑娘應該喜歡這種吧?往後多觀察觀察就知道了。

慕容沅夾了一個鵝油捲兒,嘗了嘗,與邵棠說道:「還行,你不嘗嘗?」

邵棠只覺滿心堵得慌,微笑婉拒,「我已經吃飽了。」

慕容沅被聶鳳翔他們鬧得渾身不自在,本來嘛,幾輩子加起來也沒正經戀愛過,做不到大大方方被人打趣,現在連端木雍容都沒法直視了。見邵棠起身,趕忙放下手中筷子,「我也吃飽了,跟你一起回去。」

端木雍容見她兩人都走了,方才回頭,喝斥道:「你們是不是少根筋?!嘴上也沒個把門?趕緊吃完走人!」

聶鳳翔趕忙陪笑,「是,以後注意,注意。」匆匆扒拉完碗里的東西,幾個人都是一鬨而散,出去了,低聲交流道:「不行,小姑娘害羞,往後可別再做出來了。」

蔣小六點頭道:「是啊,小羽臉都有點紅了。」

「怎麼了,怎麼了?」曹三虎插嘴道:「為什麼又要臉紅?還有,那些糕點我為什麼不能吃?可惜了,一大桌子白放在那裡。」說著,忍不住往屋裡看了看。

麻五幽幽嘆氣,「你到老了,很可能沒有在沙場上戰死,而是笨死的。」

曹三虎是個彪形大漢,鬱悶耷拉腦袋的樣子,很有幾分滑稽,「你們不說,我去找衛謙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一甩手,氣呼呼的走了。

雷老虎和衛謙都是有家室的人,平時並不在王府。

蔣小六等曹三虎走了,嘿嘿笑道:「我看啊,咱們王爺好事將近了。」眼下在外面,肆無忌憚的擠眉弄眼,「我就說嘛,像我們王爺這麼好的男人,哪個姑娘會不動心?可惜我是沒個妹妹,哎……」

聶鳳翔白了他一眼,「你現在去重新投胎,趕回來,做個小還來得及。」

「呸!」蔣小六上前就是給他一拳,兩人扭扭打打的,麻五在旁邊哈哈大笑,惹得端木雍容聞聲出來,神色肅穆,頓時嚇得一窩蜂作鳥獸散。

「我來給你換藥。」慕容沅帶了小藥箱過來,想起早上被取笑,又不自在,立在門口彆扭道:「還是在院子裡面換吧,光線好。」

端木雍容爽快應道:「行。」

兩人到了院子里,慕容沅動作熟練的拆了紗布,看了看,不由好笑好氣,「還真下得去手啊,扎這麼深,就不怕扎壞了?就不疼?」輕手輕腳的,將昨天敷上的藥膏一點點颳走,嘀咕了一句,「自虐狂。」

忽地想到了宇文極,他腿上的傷,其實比端木雍容的更重吧?

在心裡微微嘆息,笑容微斂,只一臉認真的換藥、擦拭、重新敷藥,然後用紗布一圈一圈兒的纏繞起來,工作利落,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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