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清風悠悠,一路沿岸江面水色掠過的景象。

船上坐了一個瘦高的少年將軍,和一個戎裝女子。兩人小聲的說著話,那女子搖了搖頭,「太慘了。」她眉頭輕蹙,「整個肩胛骨都被穿透,右手手腕骨折,胸前一道半尺長的傷口,還有頭也磕得不輕。」

少年將軍也是搖頭,「我不明白,逆軍為何要這樣對付她一個弱女子?」

戎裝女子聳聳肩,「那就只有等人醒了再問了。」不過也不在乎這些,「反正我們是奉主上之命救人,救到人就行,別的沒有必要知道。」

「聽說裡面那位長得傾國傾城,當時她滿臉是血,後來又被我拿披風裹著,還沒有看清楚呢。」那少年將軍來了興緻,眨眼問道:「是不是啊?邵棠。」

被喚做邵棠的女子白了他一眼,「無聊!」

「說一下嘛。」

邵棠不理她,而是朝船頭大聲喊道:「曹三虎、麻五,你們誰划槳劃累了,趕緊過來歇著,有人在這兒閑得皮癢著呢。」

「哈哈,聶老四你又惹小棠生氣了。」

「快來替一把手!!」

聶鳳翔也不生氣,笑吟吟上前接了船槳,狠狠一划,帶出一道波光粼粼的水紋,他朗聲大唱起來,「竹葉青青喲,好風光,誰家女兒初上妝……」

「淫詞艷曲!」邵棠忿忿甩手而去,進了船艙,看向蹲在地上煎藥的青衣少年,低聲問道:「蔣小六,葯煎好沒有?」

「好咧。」蔣小六手腳麻利,動作比女孩子還要細緻妥帖,橫一雙筷子,擋住藥渣緩緩倒出,給青花瓷碗剛剛好裝了八分滿。不過放下藥罐,卻伸手擋了一下,「這小公主自己開的藥方,真的能喝嗎?別再喝出一個好歹來。」

「應該不會吧。」邵棠也是有點猶豫,擺了擺手,「罷了,又沒有毒藥,都是一些益氣補血的東西,應該沒事。反正咱們現在沒辦法直接找大夫,先湊合喝著,我會一直守在旁邊盯著她的。」說著,端碗進了更里一層的船艙。

簡陋的床榻上面,躺著一個臉色蒼白的清麗少女,容顏宛若天成,姿容身形沒有一處不美,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堪稱上天精心塑造的完美作品。特別是眼下因為受傷無力,弱質纖纖的樣子,就連邵棠這樣的女子見了她,都忍不住生出一絲憐惜。

「葯……煎好了?」慕容沅微笑喘息,——過了當初拚命的那一口心氣兒,加上失血過多,現在就連手指頭都動不了,說句完整的話都費勁兒,「辛苦你了。」

邵棠不敢挪動她,等著葯涼,拿了勺子喂她,「那個……當心燙。」

慕容沅見她對自己的稱呼為難,咽下藥汁,「叫我小羽好了。」

——小羽,那是自己另一世的名字。

太遙遠了,現在滿心都是今生的愛恨情仇,那些血腥的場景,以及父皇臨終時的死不瞑目,哥哥的冷眼旁觀,母親的自盡,淳于化的惡毒陰鶩,只要輕輕一閉上眼睛,就會鮮活的浮現在自己面前。

她抬眸,忍痛問道:「是誰……讓你們救我的?」

邵棠語滯了一下,「呃,等到了你就知道了。」主上那邊只說然讓來救人,並不確定能不能救到,所以還沒有詳細的後續安排,還是等回稟過再說。

慕容沅沒有為難她,被人救了,再強人所難就有些不識趣了。據自己觀察,這群人都是一些性情豪爽之輩,說話之間坦蕩蕩的,並沒對自己不利的意思。況且自己都已經國破家亡了,還怕什麼呢?忍不住在心底一聲自嘲。

烏篷船在江面上行駛的飛快,日夜開工。第八天中午的時候,乾瘦乾瘦的麻五站在船頭,以手遮目眺望前方,忽地一聲哈哈大笑,「娘的,終於回到自己的地盤兒了!哎喲,讓老子歇一歇,這幾天胳膊都快要累斷啦!」

後面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這些天辛苦幾位了。」

船頭上的幾個人都嚇了一跳。

邵棠看著那個穿著自己衣服,臉色蒼白、眉毛秀氣的少女,不由瞠目結舌,這變臉也變得太神奇了吧?!明明五官還是沒動,但是細節一變,——眉毛高些、細些,眼角長了一些,嘴唇薄了幾分,這就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甚至連聲音,都不一樣了。

回頭自己可得好好請教她一番,做細作能派上用場。

其他人並沒有看清過慕容沅的長相,雖然眼下清秀的少女,不如傳說中的那麼傾國傾城,但也沒有太過在意,誰還不會拍拍公主的馬屁呢?聶鳳翔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吃驚的是的傷勢,忍不住問道:「你的傷,這麼快就好了?」

「沒有。」慕容沅輕輕搖頭,一步一步走得極為緩慢,在凳子上坐了,指向自己的右臂,「前幾天我一直躺著不能動彈,也沒管,等下空了,煩勞你們幫我劈個木板,好歹夾起來免得碰著了。」

「哎哎,不對呀。」聶鳳翔十分執著,好奇道:「邵棠說你身上的傷口有半尺,還有肩胛的劍傷,我可是親眼看見的!好得也太快了吧。」

「我說了,我是大夫。」慕容沅笑道:「你們不信。」等對方瞪圓了眼睛,才解釋,「其實也不能算好,就是傷口表面癒合,不碰著,多養一些時日就長好了。」

聶鳳翔贊道:「這也非常快了。」行軍打仗誰還不受個傷?好得快,也好提刀再上陣砍人吶?因此和邵棠打著同一個主意,回頭得好好請教一番。

他們說話的功夫,蔣小六已經去劈了木頭,手腳靈巧,做了兩塊十分光滑的夾板,上前遞給邵棠,「你去給小羽姑娘綁上吧。」

「有勞。」慕容沅朝邵棠笑了笑,兩人進去了。

外面幾人都是神色各異,麻五小聲道:「有沒有覺得她有點古怪?才經歷了那樣的慘狀,一轉眼就變得跟沒事人兒一樣。就是我們這些沙場上混的漢子,也得喝上十天半個月的悶酒,才能緩過來啊。」

「其實不奇怪。」聶鳳翔插了一句嘴,神色忽地變得低沉起來,「想當初,主上遇到了那樣的慘狀,和裡面那位差不多,不一樣看著跟沒事人兒似的嗎?可這只是人前,人後……主上獨自磨了整整十來天的劍,甚至一直磨到天亮,這種痛苦只有自己心裡知道罷了。」

眾人都是一陣沉默。

蔣小六嘆道:「罷了,她現在已經是小羽姑娘了。」意思是,不要再提從前的事戳人傷心處,「等見了主上復命,咱們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

——這個可憐的亡國公主,自求多福吧。

到底是誰救了自己?有這個心,有這份能力。

一路上,慕容沅已經琢磨了好幾次,隱隱有了一些猜測,但又不確定。當她真真切切見到人,看著那個身形高大、面容堅毅的冷麵將軍時,心頭還是輕輕震了一下,居然真的是他。

端木雍容身著戎裝,黑鐵精甲,手上抱著一個光滑的黑鐵頭盔,在一旁身姿如鐘的坐下,打量著她。聽說受傷十分嚴重,甚至被淳于化給釘在柱子上,眼下瞧著精神還算不錯,不由道:「是你自己給自己開的藥方?」

慕容沅頷首道:「是。」

端木雍容目光一亮,「挺厲害的,小神醫。」

「談不上。」慕容沅搖頭,心中更有猜不透的迷惑,「你……為什麼救我?」

端木雍容眼裡閃過一絲訝色,「果然是貴人多忘事。」他道:「當初東羌打過來的時候,人人都說我要叛節,幸虧公主……」忽然意識到這個稱呼不妥,說起來只會刺激到她,「幸虧小羽姑娘出言為我辯解,這才讓出雲七州沒有斷掉供給,更沒有被朝廷大軍攻打,也就有了後來對東羌的連連勝仗。」

他很少露出過笑容,此刻嘴角微翹,帶著一種成功者的驕傲,「我的軍隊沒有從十幾萬變成幾萬,而是收編擴成了二十幾萬,這麼大的功勞,救你一次也是應該的。」

「原來如此。」慕容沅眸光複雜,有那麼一絲不敢居功,「這都是將軍英勇無雙、領兵有方的功勞,我其實……」繼而想想,自己都被人救了,再推來讓去未免矯情,於是欠了欠身,「多謝將軍救命之恩,待我傷好,再行大禮。」

端木雍容揮了揮手,「無須在意這些。」倒是問了一句,「不知小羽姑娘今後有何打算?」看了看她,「這易容術倒也神奇,就連聲音,聽著都不一樣了。」

「雕蟲小技而已。」慕容沅淡淡道了一句,繼而道:「至於之後的事,這些天我已經都想好了,等我傷養好就走,不會給將軍添太多麻煩的。」

端木雍容沒打算長期養一個燙手山芋,救她,再讓她養好傷,將來在金銀等物上面幫襯一點,也算是做到仁至義盡。因而沒有勸阻,但是卻又解釋了一句,「當時我派人的時候,對下的命令只說是去搶傳國玉璽的,後來一把大火燒毀了金鑾殿,並且還帶去了一具和你差不多身量的屍體,等到燒焦以後,除了我手下那幾個人,再沒有人知道你被救了出來。」

「多謝大將軍想得細緻。」慕容沅再次道謝,又道:「傳國玉璽是沒有的了。」已經被自己狠狠的砸碎了!趙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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