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一瞬間,時光和空氣都彷彿凝固起來。

姬暮年靜靜的凝望過去。

慕容沅正是十四、五歲的豆蔻年華,相貌遺傳母親,長長的遠山眉,鵝蛋臉兒,那白皙似雪的臉頰上,透著淡淡粉色,好似一支剛剛開苞的粉色嫩荷。如雲青絲巧妙的挽了起來,斜斜墜一旁,更襯她眸若星、唇似朱,即便不施脂粉,只是淡淡的掃了一掃蛾眉,仍是掩不住的驚人殊色。

如同那玫瑰胭脂水裡浸泡的一塊美玉,可謂完美無瑕。

哪怕是在前世,沁水公主脾氣又驕狂又跋扈,因為這份驚人美麗,也常常會惹來別人一陣艷羨感嘆,——上天是在太過偏愛她了。

而今生,她清麗絕倫依舊如昔,更兼蘭心蕙質、性子明朗,幾乎無可挑剔,所以即便不為靖惠太子的緣故,自己……也是有一點點心動的吧。

姬暮年情知不能再說下去了。

說什麼?說她當年未婚懷孕的醜事?還是說母親親手給她下了墮胎藥?不論說哪一樁,都只會越說越死,將來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於是深吸了一口氣,「公主殿下。」解釋道:「現在謝家和姬家有些誤會,一時難以說清,想來暫時是不會再聯姻的,還望公主殿下不要多心。總之,公主殿下的意思下官明白,往後不會再給公主殿下添麻煩的。」他優雅欠身,臉上只有一絲淡淡失落,「下官告退了。」

「你……好。」慕容沅原本還以為他問自己,是不是因為恨他母親的緣故,連說詞都準備好了,沒想到對方卻是這般乾淨利落,倒是沒有多說的必要。也罷,何苦再說起來大家不痛快呢?搖了搖頭,反正已經說清楚兩不相干了。

睿王收到京城送來的密信,展開了,當看到「姬暮年欲尚沁水公主,表妹病,事不成。」這一句時,不由勾起嘴角一笑。

正好莫赤衣在旁邊伸長了脖子看地圖,聽得輕輕笑聲,不由回頭,「京城裡面有什麼樂子嗎?睿王殿下,說出來讓末將也樂一樂嘛。」他是世族子弟出身,看在定國公的面子上,領了一個小小的總旗官職,倒也不算新兵蛋子了。

睿王根本沒打算讓莫赤衣親自去前線,免得受了傷,定國太夫人又找自己麻煩,所以每天都把他拘在身邊。聽得問話,頭也不抬道:「沒什麼。」然後點燃了信封,將那些京城裡的暗流涌動給燒了。

「唉,把信燒了啊。」莫赤衣的好奇心沒有被滿足,眼裡露出失望,忽地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啊呀,信!」雙手狠狠一拍,「昨兒給臭丫頭……不,給公主寫的信還沒有送出去。」說著,火燒屁股似的慌張張跑了。

睿王沒有理會他,而是看著染成灰燼的烏黑信紙,嘴角再次勾起嘲諷笑容,姬暮年想娶自己的妹妹?以為自己不在京城,就可以順理成章把妹妹拐到手?他並不知道姬暮年和妹妹前世的過往,所以在他看起來,對方簡直狂妄到了極點!

不過事情既然順順利利的,也就不用計較了。

倒是往莫赤衣跑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這小子性子直爽,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算計心思,要是這一次他能夠建功立業,掙出一份功名來,再加上定國公一脈的根基,配自己的妹妹……倒還可以勉強考慮一下。

「嗯?」另外一個帳篷里,莫赤衣鼻子突然有點發癢,揉了揉,然後繼續逐字逐句的檢查書信,自語喃喃,「這一句不太妥當……」提起筆想要加兩句上去,又覺得不好看,乾脆又抽了一張新紙出來,重新寫了一遍。

把那句「我已經領職校尉手下總旗,旗下兵卒五十餘人」去掉,轉而改成,「我已經領職校尉小旗,旗下兵卒近百人」。呃……五十和一百也不是差很多吧?管得呢,反正那臭丫頭在京城也看不見,這樣看起來,自己這個校尉小旗可就威風多了。

莫赤衣「嘿嘿」一笑,繼續寫,「前日與人在校場對捉演練,傷了對方一腿,那人同伴不服,又上場,被我打折了一條胳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噝……」,接著又揉了揉腰,「哎喲!」怎麼還是這麼疼?唔,讓臭丫頭擔心的事就不要寫進去了。

如此塗塗改改,然後笑眯眯默讀了兩遍,自覺形象高大、頗為威風,才把信放入了信封,封口之前想了想,又抽出信在末尾加了一句,「睿王殿下收到京中來信,神色十分愉悅,然閱之,焚之,偏不說與我聽之。」

當慕容沅收到來信,看到末尾這一句撒嬌的口氣,不由扶了扶額,這個笨蛋,每次寫信都是把他自己誇了又誇,寫了三、四個月的信,什麼有用的訊息都沒有!要是眼下他人在自己跟前,早就照他腦門兒上拍過去了。

不過……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只要哥哥平平安安的,沒有意外,自己在京城也就放心了,只等哥哥凱旋而歸,一家人團聚在一起歡歡喜喜的。

「你拒絕了姬暮年。」武帝問道。

「是呀。」慕容沅在旁邊替皇帝爹剝松子仁兒,漫不經心道:「他不是有個門當戶對的表妹么?再說了,我也沒打算嫁給他,當然還是說清楚不耽誤的好。」

武帝打量著女兒,確定不是因為憤怒而做出的決定,方才安心一些,又蹙眉,「朕看你平時並不討厭他,或者……你有什麼喜歡的人?」不是每個兒女的婚事,皇帝都要過問子女意願的,當然小女兒不同,擔心道:「你喜歡阿蘭若?」

慕容沅停住手上動作,搖頭道:「不是。」

轉頭朝殿外看去,遙望北方,宇文極回去好幾個月了,除了最初讓人送來一封簡短的平安信之外,再也沒有任何消息,不知道他在東羌皇室過得怎麼樣?希望自己送給他的四個死士,以及炎光之心,多少能夠保護他一些吧。

遙遠的北方,東羌皇室重重疊疊的深宮之內。

宇文極身穿一襲玄色長袍,劍眉黑目,沒有被一身黑色衣服壓下去,反倒有一種暗夜之中的灼灼之光,只不過……是憤怒的光芒!他處在一個半封閉的涼亭里,窗戶微微透了個縫兒,靠得近,剛好能夠看清楚外面的人影。

前幾天被自己責罰攆走的奴才,再次出現在宮闈,而且還是在皇后居住的中宮,而且那個奴才沒有半分緊張,而是神色自然,與同伴笑吟吟道:「哎,聽說那位後頭還在折騰,又讓皇后娘娘處罰了兩撥奴才,你說……調來調去的何苦來呢?」

另一人嘻嘻笑道:「沒法子,誰讓那位小主子看不清形勢,只一味的拿大,動不動就嫌奴才伺候的不好,要打要罵的。」哧的一笑,「也是皇后娘娘好耐心,陪著他玩,看他能玩到什麼時候。」

「是呀,反正咱們不過裝裝樣子,從這一處,發配到另一處罷了。」

兩個人有說有笑,對主子滿不在乎的漸漸走遠了。

宇文極死死的咬住了牙,雙手握成拳,——那些怠慢他、輕視他的奴才,皇后答應了幫自己處置,竟然只是哄一哄自己,根本就沒有責罰他們!聽他們說話,不過是調任另外一處,裝個樣子給自己看罷了。

皇后她……把自己當猴子一樣戲耍!

若只是不處置那些奴才也罷了,何須如此侮辱自己?往後還有什麼臉面去指使那些奴才們?原來這些日子,自己已經在奴才面前變成一個天大的笑畫!一想到此,就猶如針芒在背一般,坐不住了。

宇文極帶著隱隱怒氣,去找父親,然而卻被阻攔在內殿門外,宮人不緊不慢道:「大皇子來得不巧,皇上剛剛睡下,還是晚些時候再來吧。」可是話音未落,裡面就傳來一聲嬌俏笑聲,「咯咯咯」的,顯然是有嬪妃在裡面討好皇帝。

宇文極又是尷尬,又是難看,更多的則是憤怒,——大白天的,父親就不能讓嬪妃退到屏風後面,聽自己說幾句話,然後再尋歡作樂嗎?可是見那宮人毫不相讓的目光,到底還是知難而退,「好,我晚些時候再過來。」

於是回去了,挑在用晚膳的時間再次來找父親。

這一次,倒是見著了,但是東羌皇帝神色十分不耐,看著兒子,「什麼事?」金振玉聵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和不耐煩。

宇文極看著父親,看著那雙對自己沒有一絲感情的眼睛,忽地語塞了。

是了,父親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哪有耐心聽自己告狀呢?而且對於他來說,這種奴才不聽話,皇后處置不好的事,根本就沒有心思聽吧?況且皇后無子,暫時還用得上自己這個嫡長皇子,她對自己再苛刻、再涼薄,終歸還是比父親多了那麼一絲絲在意,而自己……不能失去皇后庇佑!

「怎麼了?」東羌皇帝才得三十幾歲,和燕國的老皇帝相比,正是一個男人年富力強的歲數,但是可惜了,卻一副沉溺酒肉歡好的縱慾之態。就連眼睛,似乎都是迷迷濛蒙的,帶著一絲霧氣,「來了兩次,見了朕,怎地又不說話?」

宇文極很快在心裡做了決斷,低頭道:「兒臣回國以後,只在回國當天見到父皇一面,多年不見,心中十分挂念,所以……」

「行了!」東羌皇帝的耐心徹底用盡,揮袖道:「往後沒要緊的事,少來煩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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