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靖惠太子性格內斂,他對玉貴妃那一腔隱隱愛慕心思,很難被人發覺,即便是玉貴妃本人,也是今天聽到那句衝動之語,才領悟過來。

然而事有湊巧,這後宮之中卻另有一人洞悉隱秘。

傅婕妤坐在梅花香寒的銅鏡面前,看著宮女為自己緩緩通頭髮,還要再過幾年,自己才得半百之齡,——卻早已是華髮盡生、鬢角染霜,襯著一張保養不錯的臉龐,有一種未老先衰的荒謬之感。

梳頭的宮女見她一直盯著白髮看,怕主子傷懷,忙道:「今兒這次配的烏髮膏用料特別好,何首烏是人形的,黑芝麻又大又飽滿……」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又笑,「聽說固色的蠶寇子有豌豆那麼大,很是難得,想必染這一次能管上一年呢。」

傅婕妤根本就沒有聽進去。

心中想的,都是三月三踏青那一天的安排,只要那件事情一出,污了小公主,就能徹底的毀了靖惠太子!毀了郗皇后和整個郗氏一門!先有隆慶公主和河間王亂倫,試圖謀反篡位,後又太子亂倫玷污小公主,太子無德,皇后教導子女無方,難道還能再繼續做太子和皇后?更不用說,還有太子愛慕玉貴妃的荒唐事,一盆盆的油澆下去,不愁皇帝不會雷霆震怒!

郗氏……你就等著血債血償吧!

只因為你生了一個窩囊兒子,就不信別人的兒子生得好,折了自己一個兒子不夠,還要再折一個,自己所承受的痛必將十倍奉還!

說起來也是巧了,偏偏讓自己瞧見太子在御花園揀了一個小首飾,然後沒幾天就聽說玉貴妃丟了一枚翡翠耳墜。呵呵……揀了庶母的耳墜藏著,心中所想什麼自然是一清二楚,郗氏……可還真是生了一些好兒女呢。

至於玉氏,沒有她之前皇帝待自己如何恩愛,有了她,便就對自己棄之如敝屣。男人喜新厭舊原是平常事,自己雖然傷心,卻沒有太過傷懷,只悉心撫養兩兒一女,盼著他們平安長大,便就心滿意足了。

可恨,上天連這樣謙卑的願望都要打破!

孝平王出事的那會兒,正好趕上小公主身體抱恙,皇帝整日整夜的守著她,駐足泛秀宮不肯出來,一切都撒手交給皇后安排。若非如此……若非皇帝對兩個親生兒子疏忽,又怎麼會讓郗皇后鑽了空子,連折自己二子?!

自己的兒子,堂堂正正的大燕國皇子,文武雙全、屢立戰功,竟然比不得一個前朝餘孽生下的小丫頭!皇帝的心裡,只有那個寡婦再嫁的玉氏,那個便宜兒子,還有那個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

這些人……全部都統統該死!自己一個也不會放過的!

「婕妤你……」梳頭的宮女看著鏡中人,那個目光猙獰、面目扭曲的主子,不由自主嚇了一跳,「啪」的一聲,手中的象牙梳墜地碎成兩半!

莫赤衣用劍不當,先是險些刺傷沁水公主,繼而刺中同伴祁明夷一事,惹得武帝大發雷霆,即便慕容沅再三求情,還是叫人打了他二十板子,然後勒令回家閉門思過三個月,暫時不許進宮!

對此結果,莫赤衣忍不住有些鬱悶,「那天不知道怎麼了?手上沒力氣。」

宇文極客居他國,一向都是心思細密、疑心很重,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或者用了什麼不幹凈的?」他懷疑,祁明夷是故意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好趁機獲得小公主的芳心,因而再三追道:「你再仔細想想。」

再想想?莫赤衣倒是真的想了想,那天明夷帶了兩塊精巧的點心過來,說是他娘親手做的,特別酥脆,特意留了兩塊給自己。

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特別的了啊。

不,明夷肯定不會害自己的,再說他也受傷了,這一切不過是碰巧罷了。但自己要是說了這件事,豈不是讓人懷疑明夷?!特別是宇文極,他本來就嫉妒公主對明夷溫柔客氣,要是聽了這事兒,肯定沒有陰謀也要編出陰謀,在公主面前惡意中傷明夷的!斷不能中了這小子的奸計!

因而撇嘴道:「那倒沒有,許是頭天晚上沒有睡好吧。」

宇文極眼裡閃過一絲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叫你笨手笨腳!」慕容沅在旁邊嗔了一句,看向莫赤衣問道:「你還好吧?我跟人說了『著實打』的,應該沒有傷到筋骨。」

「沒有,沒有。」莫赤衣趕忙用手去捂住屁股,「噝」了一聲,「謝謝臭……不,謝謝公主殿下。」有那麼一點點不好意思,「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就別一直盯著我的屁股看了,只是皮外傷而已。」

「呸!」慕容沅笑斥道:「誰稀罕看你那猴子屁股?惹我生氣,叫人再打一頓。」不過是恐嚇之語,轉而吩咐宮人們,「把我拿過來的那幾瓶金瘡葯都帶上,回去跟莫家的人好好交待,一天三遍的給他換藥,多到院子裡面透透氣,好得快些。」

莫赤衣笑嘻嘻道:「我這屁股,好像變成了一個寶貝疙瘩呢。」

「快走吧你!」慕容沅瞧著他那幅欠揍的樣子,就好氣好笑,揮手讓宮人們抬著莫赤衣去了,回頭與宇文極嘆道:「胭脂嫁了人,宛宛病著,明夷受了傷,赤衣又被打爛了屁股,學堂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宇文極嘴角微翹,「挺好的。」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亂。」慕容沅瞪了他一眼,然後上了鳳輦,那孤傲的少年老實不客氣的跟了上來,微笑不語在旁邊坐下。

——氣氛變得有些溫馨旖旎起來。

車輦開動,宇文極目光昭昭的看著她,看著那個伴著自己長大,宛若明珠美玉一般的清靈少女,在心中輕聲呢喃,「真希望……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可是心底卻有另外一個聲音響起,那是不可能的,自己終究還是要回到羌國,面對自己該有的人生!母親的枉死,妹妹的煎熬,自己不能一輩子這樣逃避,就是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會有什麼契機,而自己……又會以什麼樣的身份回去。

驕陽漸漸升起,碧空如洗,乾淨得沒有一絲雲彩,金色陽光之下,是熙熙攘攘、紅塵喧嘩的人間大地。在那最最勾心鬥角的皇宮中,一輛青金色的五彩祥雲鳳輦,正在緩緩行駛,車上坐著一對年輕的璧人,少女裊娜可人,少年丰神雋朗,兩人背影籠罩在薄薄的綃紗之中,漸漸遠去……

微風起,到底吹動了誰的一腔幽思?風卻不語。

三月三,舉國上下踏青的好風光、好日子。

慕容沅卻是心事重重,從前幾天開始就一直各種安排,反覆再三確認,再三找人來細細交待,方才覺得差不多妥當了。

但……還是有一點隱隱不明。

這一次祁明夷胸口受傷的事,其中透著古怪,一則那傷看起來十分兇險,實際上並無大礙;二則那天莫赤衣明顯吞吞吐吐的,不知道是想起什麼不願說?還是和祁明夷一起合謀?不怪自己多心,就算是宇文極自己都有懷疑過,也一樣叫人緊緊盯著,不願有任何無法掌控的人事。

可是疑心歸疑心,安排歸安排,卻不能直言告訴父母兄長,將來發生什麼。

——因而一直心事重重的。

特別是,想不明白……就算祁明夷對自己有心算計,是故意受傷,但是胸口重劍是不是太兇險了?還是說,莫赤衣故意手下有分寸的?況且他受傷了,莫赤衣也因為責罰不能出門,他們倆還能做什麼呢。

難道一切都是自己猜測錯誤,只是單方面碧晴喜歡祁明夷,和前世的陰謀並沒有任何直接聯繫?畢竟曾讓人去調查過祁明夷的身世,並沒有查出任何問題。

到底是他隱藏太深,還是……

可是碧晴的身世也沒有問題啊,那她還和傅婕妤勾勾搭搭,這裡面水太深,單憑自己琢磨完全看不透,大概只有等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了。

慕容沅靜心凝神,儘力讓自己安靜下來,再摸了摸藏在帕子里的藥丸,稍稍安心了一些。小公主被強行XXOO的可能性很小,一是心甘情願,二么……多半是被人下了葯迷奸了。

放眼望過去,護國寺的桃花園裡面人影重重,嬪妃們、王妃們三三兩兩分開,或坐或站,或在花樹前,或者在池塘邊,各自含笑說著家常閑篇。要說護國寺的桃花,肯定沒有皇家園林來得精緻,但是勝在自然野趣,最難得是能讓宮中之人出來透透氣,不過是佔了「新鮮」二字。

今兒皇帝沒有來,皇子們也在宮中陪著君父,和一些大學士、少年才俊,作詩吟賦喝點酒什麼的,就連宇文極都被留下了。護國寺是女眷們的天下,郗皇后上了年紀,在花樹下坐著和范貴人、太子妃細細說話,周宛宛也在旁邊跟著,——因為原東羌皇后之死,宇文極沒了著落,她對宇文極的興趣也淡了,倒不似小時候那樣愛纏著不放。

上官美人沒有來,因為上官太后最近身子不適,所以留在宮中照顧,畢竟她是太后的娘家侄孫女,推脫不了。

說起來,重生以後很多人事都有變化。比如前世的這個時候,范貴人和上官美人早就不在了。不知道是不因為葛嬪死得早,沒人挑唆,所以這兩位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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