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慕容沅回了泛秀宮,宇文極跟玉貴妃說她身子不舒服,玉貴妃當即吩咐人傳太醫,結果來的人是姬暮年。他站在屏風後頭,微笑道:「剛好我在太醫院找點東西,聽說公主殿下身子不適,就過來給把個平安脈。」

「嗯,你給她瞧瞧。」對於玉貴妃來說,哪個太醫來都是一樣,況且姬暮年醫術不錯,說起話來也叫人如沐春風,比那些戰戰兢兢的老頭子好多了。

慕容沅臉色微白,本來就擔心姬暮年是重生的人,現在見他做了官,還主動往自己身邊貼過來,總覺得對方沒安什麼好心。甚至腦洞開得大,幻想了一下,姬暮年在葯裡面給自己下毒的場景,——然後搖了搖頭,那怎麼可能!

再說自己也是懂得醫理的,想到此處,總算稍微踏實了一些。

姬暮年打量著她,「公主殿下的臉色的確不大好。」將手指放在慕容沅的手腕上,隔著一層薄薄的絹帕,感受著那纖細的脈搏,「脈象還算平和流利……並不像是生病,是不是夜裡受驚沒睡好?還是貪吃積了食?」

宇文極在旁邊勾了勾嘴角,語氣不無譏諷,「你是大夫,反倒問起病人來。」

隔著屏風,玉貴妃聲音微微不悅,「阿蘭若。」

宇文極這才發覺自己失態,想著還要在泛秀宮長住,況且玉氏母子幾個還不錯,犯不著為了姬暮年鬧翻臉,因而改口道:「阿沅沒事吧?我就是有一點著急而已。」

「東羌大皇子不用擔心。」姬暮年笑得讓人如沐春風,沒有半分不悅,一則不想跟一個毛孩子計較,二則他很快就要回國去了,且活不長,自己何須理會?接著問了小公主一些近況,開了溫和的調理方子,「可以先不吃,若明兒還不舒服再吃即可。」

慕容沅原想詐他一句,「駙馬!」然後看他的反應,繼而想想,對方是一個性子沉穩內斂的人,只怕自己詐不到他,反倒被他知曉自己的想法,情況更加不妙,因而只做小蘿莉的天真樣子,眨巴眨巴眼睛沒有言語。

姬暮年起身要走,忽然瞥見小几上面的幾本醫書。

恍惚憶起,去年在太醫院撞見小公主,她說要借醫書看看,要把什麼綉眼養得肥一點兒,原以為是說著玩兒的,沒想到還真的借了過來看?心下微微一動,放柔了口氣,「原來公主殿下也喜歡看醫書,下官略通一二,若是公主殿下有想問的地方,傳下官過來便是。」

也喜歡?哎……這是個什麼意思?

慕容沅覺得對方的話有點奇怪,看著他告退了。回了房,還在托著腮幫子出神,冷不丁兒的,宇文極走了進來,「原來你喜歡看醫書,就是為了能和他搭上話呀。」

啥?慕容沅啼笑皆非,解釋道:「不是啊。」

宇文極根本不信,抬起手,將她頭上的紫檀木簪給拔了下來,「咔嚓」一響,居然一下子折成兩半,「反正你也不稀罕!是我自討沒趣兒,白效力,毀了才好!」

「阿蘭若!」慕容沅也有點生氣了,「你發什麼瘋呢?!」這熊孩子……怎地不分青紅皂白就發脾氣,做了好幾天的發簪就這麼毀了!想要說他兩句,那小小的翡色身影早就摔了珠簾,一氣兒出去了。

——這熊孩子!

不由撫了撫額,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樣好吧。自己之前對姬暮年是有一點點好感,但是學醫完全是因為自己,和別人無關。更不用說,現在猜到姬暮年可能是重生的,整天提心弔膽的,那點小小心思早就煙消雲散了。

還有,還有,姬暮年不會也是這麼以為的吧?說什麼「公主殿下也喜歡看醫書」,意思是自己為了他才學醫的?拜託,不要這麼自戀好吧。

雖然小蘿莉喜歡看醫書的確有點奇怪,有點解釋不通。

慕容沅覺得一陣鬱悶,午飯也沒有好好吃,攆了人自己躺在床上睡覺,可是腦子裡許多事情在翻騰,怎麼也睡不著。正在迷迷糊糊的煩躁之中,一睜眼,就看見皇帝爹坐在床邊,不由爬了起來,「父皇,你什麼時候來的?」

「不舒服了?」武帝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沒發燒就好。」又問:「可有咳嗽?頭疼?還是流涕?」見女兒全都搖頭,神色微緩,方才放下心來笑道:「不會是不想上學的借口吧?小懶蛋。」

慕容沅皺了皺鼻子,佯作不滿,「父皇也太小瞧我了。」

「哈哈。」武帝聞言大笑,連聲道:「好好,不小瞧,不小瞧。」正要說幾句話逗小女兒開心,外面傳來小太監的聲音,「啟稟皇上,有密信。」不由皺了皺眉,「什麼破事兒?連朕到後宮都不得安生!」

慕容沅只是偽天真,不敢耽誤了要緊事,喊道:「進來吧。」

小太監戰戰兢兢拖著盤子進來,將密信呈上。

「羌國的!」慕容沅在宇文極腰間的彎刀上面,見過類似的花紋。

武帝拆開了信,上面只有一行字,「東羌皇后小產,血崩,亡。」不由臉色瞬變,這可不是什麼小事!現任東羌皇后一死,那麼宇文極的嫡長子地位便搖搖欲墜,作為質子的他,已經失去了原有的份量!

慕容沅也怔住了。

不過她想的不是國家大事,而是宇文極的母親死了,他……現在變成了沒有母親的孩子,實在是太可憐了。

「阿沅,你好生歇著。」武帝當即起身,要立即去找臣子們商議,燕國大軍該如何安排,以及應對東羌國中的劇變,「父皇回頭空了再來看你。」

東羌皇后死了,這麼大的消息是瞞不住的。

端木雍容請了特旨進到後宮,在宮人的隨行看護下,見到了宇文極,並沒有任何遮掩便將噩耗說了。

宇文極半晌都沒有說話,木獃獃的,不復平日的機靈百變和驕傲,眼淚不自控的往下流,晶瑩的淚珠,順著那俊美可愛的小臉划過臉頰,划過下頜,一滴一滴的墜落在他的袍子上,洇濕出巴掌大的一團深色。

和最初那時哄騙慕容沅不同,這是傷心的淚水,憤怒的淚水,以及……給小小的他帶來的擔憂、恐懼,聚集了所有的負面情緒。才得八歲的他,再驕傲,再自負,也終究不過是一個孩子。那烏黑烏黑的明亮眸子里,透出隱隱驚恐無助,彷彿天空傾塌,讓下面翱翔的小鳥被迫墜落於地。

端木雍容靜靜候著,小孩子不能逼急了,得給他一點接受噩耗的時間。

「母后死了。」宇文極抬起淚眼,帶著不甘心的怒吼,低聲問道:「這是真的?你沒有騙我吧?啊……你是不是在騙我?!」

端木雍容神色不變,淡淡道:「大皇子,此事已經在諸國傳開了。」

宇文極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眼裡的明亮之色,換做灰敗,——到底還是比一般孩子要鎮定許多,竭力遏住悲傷,開始飛快思量即將要應對的局面,以及該做的事!自己走得時候母后還好好的,現在突然死了,一定是被人害死的!那麼……自己不可以在這個時候軟弱悲傷,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為母后報仇!

端木雍容突然道:「請大皇子隨在下一起回國奔喪。」

宇文極心裡「咯噔」一下,強撐道:「那……質子怎麼辦?」

「大皇子放心。」端木雍容回道:「東羌已經派了二皇子起身過來,正在路上,讓他留在燕國做質子即可,大皇子只管放心回去奔喪。」

宇文極緩緩垂下眼帘,雙手攏在袖子里,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用一種認命的聲音說道:「何時啟程?總不能是今天吧?」

「那自然不會。」端木雍容回道:「等二皇子抵達燕國邊境,那邊八百里加急快報送到京城,給燕國皇帝看了確認以後,我們才能走。」估計了一下,「最快也要三、四天之後去了。」

「好。」宇文極閉上眼睛,「你先回去,我想歇一會兒。」

「屬下告退。」端木雍容看了看他,是不是冷靜的有些過頭了?不過燕國皇帝已經同意更換質子,他想耍賴也是無用,因而道:「大皇子這幾天先好生休息一下,有事隨時傳喚屬下。」

等他走了,宇文極小小的手方才緩緩鬆開。

不!自己絕對不能回國去!母后死了,必定會再出一位端木皇后!而這兩年,端木嫡支已經有了適齡女兒,一旦冊封了新皇后,自己的地位就會隨之變得尷尬。更不用說,母后還死得不明不白,多半是在宮闈鬥爭中遭了暗算,自己已經沒有母親庇佑,端木嫡系亦不會護著自己,回到東羌以後,前有狼、後有虎,自己該如何安身?

呵呵,嫡長子……這是多麼的礙人眼啊。

「阿蘭若,你還好嗎?」慕容沅擔心問道。

宇文極一點反應都沒有,不說話。

慕容沅不好很問,怕越問越讓他傷心,只是靜靜坐在旁邊陪著,從中午一直陪到了天黑,宇文極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玉貴妃親自進來,勸了兩句也是無效,便拉慕容沅,「讓他自己呆一會兒,你先出去吃飯。」

「那阿蘭若呢?」

「他晚點再吃。」在玉貴妃看來,小孩子傷心也是有限的,過一會兒,餓極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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