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的荒唐,死的窩囊。

慕容沅用一句話,總結了自己穿越的前一世。

先是迷迷糊糊穿越到懷孕的公主身上,還沒有鬧清楚身邊的人,就跌入一連串的陰謀之中,落水、被迫診脈,姦情被發現,下嫁姬暮年,然後……稀里糊塗的小產,最後掛了。

還好,老天爺又給了自己重玩兒一次的機會。

這一次,穿越成了幼年版的沁水公主。

慕容沅站在銅鏡前面,看著鏡子里的六、七歲的小小女童,頭上梳著稚氣的雙丫圓髻,一左一右,用粉色緞帶束住,好似頂了兩個胖胖的小包子,下面散發分開,分別放在左右兩肩前面,軟軟的服帖垂下。

青絲烏黑如墨,襯得一張小臉宛若甜白瓷一般,說不盡的玉雪可人。

甚好,甚好,起碼這輩子不是帶球跑了。

不過老天爺是沒那麼好心的,雖然再給了一次機會,但還是設置了一點點難度。在自己穿來之前,小公主剛把皇后養的貓兒鬍子揪了,然後反倒被貓抓傷,惹得皇帝下令將宮中貓兒一律撲殺!

剛好應了前世皇帝老爹的一番哭訴。

「讓奴婢瞧瞧。」白嬤嬤拉起慕容沅的手,看了看手背,「虧得抓得不深,傷疤不顯,塗幾天玉肌膏應該就沒事了。」

慕容沅心下輕嘆,自己應該擔心的不是這點小小傷痕,而是皇帝為了自己,撲殺了宮中所有的貓兒,該得罪多少后妃娘娘啊。

與此同時,在鳳棲宮後殿的一個幽靜院落。

「皇上真是偏心偏的沒邊兒了。」趙嬤嬤一面服侍皇后吃松子兒,一面低聲抱怨,「原本就是小公主自己淘氣,揪了元寶的鬍子,它能不痛嗎?能不氣急抓人嗎?可是現在倒好,元寶被下令打死了,這還不算,連帶後宮裡別人的貓也一律撲殺,嘖嘖……」

郗皇后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年輕時雖談不上美貌,也算五官周正,隨著她在後宮之中浸淫多年,倒是養出幾分母儀天下的端莊。

聽得趙嬤嬤連聲抱怨,淡淡問道:「聽說北面宮牆都被貓血染紅了?」

「可不!」趙嬤嬤剝好了幾粒松子兒,細細的揉了皮兒,放到碟子里,嘴裡嘖嘖有聲感嘆,「要說這事兒為了小公主一人,造了多少殺孽!就不怕折福,不怕落埋怨……」

郗皇后自己也剝著松子兒,卻不吃,「罷了,不過一個貓兒,埋怨什麼?本宮還沒有放在心上,沒了就沒了吧。」

「娘娘寬宏大度、不計較,那是別人的福氣。」趙嬤嬤撇嘴,話鋒一轉,「可是皇后娘娘是中宮之主,母儀天下,又是小公主的長輩,皇上這麼做,實在是太抹娘娘的面子了。」

聽了這話,郗皇后的笑容便暗了幾分。

趙嬤嬤心下得意,自己在主子身邊服侍了幾十年,什麼心思摸不清楚?只是這話不好挑明,繼而說道:「娘娘還罷了,葛嬪那邊可是牽腸掛肚放不下呢。」

「那也難怪。」郗皇后嘴角勾了勾,「誰讓那是她的心肝寶貝兒。」

葛嬪今年五十歲的生辰宴席上,豫王府進獻了一堆壽禮。其中有一隻渾身雪白的波斯貓,一隻眼睛藍,一隻眼睛黃,全身上下更是一根雜毛都沒有,最難得十分乖巧,進宮之前就被人馴養好了。

那波斯貓平日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趴在主人身邊睡覺,醒了,再窩到主人懷裡膩歪,而且拉屎拉尿全不用人操心,乾乾淨淨的。把葛嬪歡喜得什麼似的,加上又是兒子兒媳的孝心,自是珍重非常,起了一個名字喚做「雪團兒」,每天去哪兒都不離手的,甚至在夜裡睡覺的時候,葛嬪也要把貓兒放在腳踏上。

一刻都離不開。

這麼一個捧著供著的寶貝疙瘩,根本沒有招惹沁水公主,只因她自己惹事,被貓兒抓了,忌諱貓,然後皇帝就下令撲殺所有的貓兒!

郗皇后悠悠一笑,「這一次,可是真的叫葛嬪傷心了。」

「真是受夠了!」葛嬪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叮噹亂響,「玉氏那個狐狸精騎在本宮頭上,一直作威作福不說。現如今……連一個小小的黃毛丫頭,也敢啪啪扇本宮的臉了!」

「娘娘,娘娘你消消氣。」

「消氣?」葛嬪恨得咬牙切齒,怒道:「你叫本宮怎麼消氣?!雪團兒礙著她什麼事兒了?抓她了?撓她了?她自己作死欺負皇后的元寶,挨了抓,弄死出氣也算了,居然連我的雪團兒也不放過!」說著,一聲冷笑,「真真厲害啊,讓後宮所有的貓都跟著陪葬!」

大宮女茉莉打量著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問道:「那依娘娘的意思,咱們要怎麼做呢?」

葛嬪把牙咬了又咬,她原本就生得顴骨有些高,惱怒的時候,更加顯得表情扭曲陰冷,「怎麼做?眼下么,自然是什麼都不要做。」眼下皇帝剛下令撲殺了貓兒,若是那小丫頭出亂子,別說是自己做的,就算不是,也一樣要惹得皇帝疑心惱怒的,風口浪尖之際,自己才不會去什麼傻事呢。

沒瞧見……就連皇后都暫時把氣給咽下去了么。

葛嬪揉了揉胸口,緩了緩,恢複了平日的和善神色,吩咐茉莉道:「你去把那柄白里透翠的玉如意找出來。」咬了咬牙,「給小公主送過去,壓一壓驚。」

輕輕勾起嘴角,笑容怨恨。

葛嬪的禮物很快送到了泛秀宮。

慕容沅看得直嘆氣,——明明是小公主闖了禍,害了皇后的貓,還害得葛嬪的貓兒無故的一起死,居然還能收到壓驚禮物?

嘖嘖,這小公主可真是……

——皇宮一霸!

慕容沅想了想,決定去給后妃們送點東西,表個歉意,能不能修復人際關係還是其次,藉機熟悉一下後宮的嬪妃們,也是好的。

清風瑟瑟,外面真是天涼好個秋。

慕容沅邁著小胳膊小腿兒,身後跟著白嬤嬤、大丫頭青蘅,以及樂鶯和另外一個叫喜鵲的小宮女,不知怎地,並沒有看見前世的碧晴。

——想來是還沒有調任過來吧?慕容沅想起前世的一些事,不由勾了勾嘴角。

到了鳳棲宮,肩輿停在了側門門口。

慕容沅探了個小腦袋出來,搭著採薇和青蘅的手下了肩輿,還沒站穩,就聽見對面一記輕聲嘲笑,「哎喲,三皇妹可真是稀客啊。」

抬頭看去,門裡的宮女們簇擁著一個年輕少婦。

看相貌,隱隱像是少婦版的郗皇后,容長臉兒、高高的額頭,膚色白凈細膩,倒也有那麼幾分嬌媚姿色。只可惜,眼角眉梢的高傲和驕狂,襯得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眼睛都長在頭頂上了。

慕容沅微微思量,那個少婦喊自己三皇妹,又長得像郗皇后,不會是別人,肯定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郗皇后唯一的女兒隆慶公主。今兒自己可是來搞好關係的,不是來鬥嘴的,因而佯作天真,甜甜道:「大皇姐好。」

大約是她太客氣了,倒是讓隆慶公主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但下一瞬,眼裡的怒氣再次浮現,咄咄逼人問道:「母后的元寶已經給打死了,還不解氣?你還過來想怎樣?!」

白嬤嬤忙道:「大公主誤會了,三公主是過來給皇后娘娘賠不是的。」

「賠不是?」隆慶公主又是一怔,繼而嘲笑,「喲,我們的沁水公主居然還會給人賠不是?」一面緩緩說著,一面上前圍著慕容沅轉圈兒,像是要看出一個究竟來,「今兒這太陽,不會是打西邊出來了吧?」

她語氣挑釁,但慕容沅已經不是原來的小公主,更不是真的六歲,自然不會氣得跳腳,脆聲點頭,「嗯,我是來賠罪的。」

一句爭執口舌都沒有。

隆慶公主在她身後停下,眉頭微蹙,嘴角向下撇,像是非得挑一點事兒出來才肯罷休,陰陽怪氣笑道:「別是又安了什麼心吧?難講……」

「隆慶!」忽地一聲暴喝傳來,嚇得眾人回頭看去,武帝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臉色陰沉道:「阿沅過來給皇后賠不是,是她懂事,你在這兒百般刁難做什麼?」一連串不客氣罵道:「她幾歲?你幾十歲?你一個做姐姐的,居然在這兒為難自己的小妹妹!是腦子被驢踢了嗎?!」

皇帝劈頭蓋臉一頓責罵,又是當著宮人們,臊得隆慶公主漲紅了臉,偏偏還不敢頂嘴,只能聽著。一雙手籠在了袖子裡面,緊緊握拳,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還不走?」武帝一聲冷哼。

隆慶公主的確是給皇后請完了安,準備出宮的,但是被父親教訓一頓,再被喝斥而去,於她而言便是羞辱了。要不是礙於君父的威儀,不敢動作,只怕眼風都要把妹妹給挖出一個洞!最終把牙咬了又咬,恨聲道:「是,女兒告退。」

武帝根本不去看她,在御輦上傾身伸手,「阿沅,上來。」

慕容沅暗嘆,虧得自己有一個護短的皇帝爹,不然今天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呢。於是搭著白嬤嬤的手,由採薇和青蘅扶著,踩著小太監弓得跟蝦子一樣的背,穩穩噹噹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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