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天,姬夫人讓人送了一盒子春卷過來。那媽媽說了,「這是夫人親自下廚做的,讓公主殿下和公子都嘗一嘗,感謝昨兒公主殿下盛情招待。」

眼下姬暮年還在度新婚蜜月,除了皇帝召見,都在家呆著呢。他先謹慎的拿了一塊兒,掰開、看了看,再親自嘗了嘗,這才另外揀了一個遞給慕容沅,「你也嘗嘗,的確鬆脆香甜。」

慕容沅一怔,這是怕姬夫人給自己下藥?打胎葯?不過看姬夫人對自己的親熱程度,應該還不知道自己懷孕吧?他……,居然這麼謹慎?固然一方面是為了姬家和姬夫人著想,但也是關心自己啊。

——心裡湧起一股淡淡的暖流。

抬眸看過去,姬暮年一身杏黃色的廣袖長袍,原是俗氣的顏色,只不過穿在他的身上絲毫不顯,反倒襯出別樣精神。他坐在花樹下面,容顏俊雅,目光清澈無塵,哪怕就是彼此沉默不言語,看著也是一種享受。

不知不覺中,一口氣吃了三個春卷。

姬暮年伸手挪開了盤子,淡聲道:「春卷雖然酥脆好吃,但是油膩,且芋頭不易消化,公主若是愛吃也不打緊,回頭再讓人做就是。」

慕容沅不好意思道:「宮裡也有,只是不如姬夫人做得好吃。」

姬暮年唇角微微勾起,「公主謬讚。」

——公子一笑,華彩橫生宛若浩瀚星河。

彷彿他就是那傾瀉一地的清冷月華,透出一種淡淡清涼,仍憑凡塵俗世之中,熙熙攘攘,依舊還是孤高不染塵埃。

慕容沅情不自禁贊了一句,「駙馬,你笑起來真好看。」

「你笑起來真好看……」另外一個清麗的女子聲音,在姬暮年的腦海里悠悠縈繞回蕩,心頭不由一緊,笑容隱隱暗淡了幾分,「是嗎?我沒有留意過。」

自那以後,姬夫人和公主府走的熱絡起來。這日姬夫人來了公主府,剛巧姬暮年有事出去了,說了會兒話,笑道:「今兒天氣好,我們兩個干坐也是無趣,不如臣婦陪公主出去上香吧?」

慕容沅猶豫了一下。

婆婆盛情難卻,自己若是拒絕未免顯得拿捏架子,況且身孕已經三個多月穩固了,只是坐坐馬車還是無礙的,因而笑道:「也好,我正想出去散散心呢。」

誰知道,這一散心就散出事兒來了。

快到護國寺的時候,街道前方躥出來一隻受驚的馬兒,直衝進人群,弄得去上香的行人車馬大亂不說,還差點把公主車駕給掀翻!

姬夫人慌忙趕了過來,神色擔心,「公主沒有受傷吧?」

慕容沅被顛簸了好幾下,但她不是那種嬌氣的人,微笑道:「沒事,不要緊的。」往外看了看,現場很快被公主府的侍衛肅清,已經恢複的井然有序。

白嬤嬤惱道:「公主放心,那馬兒已經讓人殺了!」

慕容沅不想掃了興緻,寬慰道:「好在已經到了,咱們先去護國寺歇歇吧。」

雖然沒有碰著,到底擔心肚子里的那塊肉,別的不說,要是趕在這會兒動了胎氣什麼的,鬧出來就不好看了。

——可是越擔心什麼,就越來什麼。

慕容沅到護國寺沒有多久,才得喝了半盞茶,就覺得肚子有點不舒服,不是吃壞肚子的那種不舒服,而是……心下隱隱覺得不妙,要是自己在護國寺小產的話,那就麻煩大了。

因而只說頭疼,不由分說辭別姬夫人回了公主府,剛坐下不久,肚子便有了異物下墜的疼痛感覺,且越來越明顯。怎麼回事?是這身體太過嬌氣,磕磕絆絆幾下就動了胎氣?還是……那護國寺的茶有問題?因為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可能了。

沒有麻醉,真是疼得要命!慕容沅揪著桌布疼得四處亂抓、額頭冒汗,伏在桌邊大口大口喘息,看著白嬤嬤等人亂作一團,喊太醫的,忙著打熱水的……

「公主、公主……」

慕容沅疼得死去活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有輕聲呼喚在耳邊縈繞,努力的睜開眼睛,周圍人影圍繞,一個甜白瓷的碗送到自己嘴邊。

「公主,喝點參湯吊一弔氣。」

頭暈目弦的疼痛之中,慕容沅努力的喝了一大口,又一口,一整晚參湯都落了肚,——喝了這麼多,應該會有用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很快……精神氣兒很快就上來了。

慕容沅忍痛、掙扎,等待那顆小黃豆從腹中墜落出去。

似乎……有動靜了。

但是緊接著,下身就是一陣熱血奔騰,像是開了閘的堤壩一樣,那滾滾熱流止都止不住,神智也隨之慢慢消散……

「公主!!」姬暮年聞訊匆匆趕回公主府,剛剛衝到門口,就被姬家的僕人給上前攔住了,苦苦哀求,「產房血光不吉利啊!」

姬夫人早就慌了神,跟著道:「是啊,暮年你不能進去。」

「讓開!」姬暮年顧不得許多,推開眾人,——什麼不吉利,若是公主有事才是真的不吉利呢!進去直奔床邊,抓起慕容沅的手腕要給她切脈,可是下一瞬,當他看清那張慘淡宛若白瓷的臉龐時,便知道什麼都晚了。

「駙馬……」慕容沅已經沒有力氣掙扎了,看著他,勾起淺淡微笑,用盡全力留下了一句話,「對不住,不該把你卷進來的……」

對不住了,這段姻緣從一開始就是錯。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怎麼會這樣?!姬暮年靜靜的凝望著她,耳畔還回蕩著那一句,「對不住,不該把你卷進來的。」心裡真有一點不是滋味兒。

自己所認識的沁水公主,有一點天真嬌憨,有一點任性跋扈,但從來都是活蹦亂跳的,而不是……現在這樣安安靜靜的躺著不動。認真說起來,她嫁給自己以後就跟換了個性子似的,乖乖巧巧的、安安靜靜的,其實並不討厭她。

可是現在,她卻……

姬暮年心裡閃過一瞬傷感,接踵而來的,是公主之死給姬家帶來的禍事,這才是要解決的燃眉之急!轉身問道:「怎麼回事?」

不問還好,一問就讓白嬤嬤跳了起來,遷怒道:「為什麼?公主原本好好兒的,是姬夫人非要拉著去上香,然後就驚了馬……」下一瞬,卻憤怒不起來了。

要怎麼跟姬暮年解釋,成親才十幾天的公主,就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那孩子……明顯不會是他的!白嬤嬤啞口無言,繼而心中閃過一絲疑惑,是姬夫人無意害得公主小產,還是有意……?要說今天的事情十分湊巧,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只是無憑無據,一時之間也不好說什麼。

但不管姬夫人有意還是無心,禍事都是她惹出來的,反正公主已經死了,那團不該存在的血肉已經處理,現在……是讓姬家殺人償命時候了!白嬤嬤心中憤恨,尖聲道:「是姬夫人害得公主受了驚嚇,害死了公主!」

姬暮年臉色一沉,「嬤嬤,不可胡言!」沉吟了片刻,「這件事,咱們誰說了都不算,得請皇上聖裁。」語氣雖然沉穩,心中卻是一片無奈悲涼。

聖裁?這一次……姬家註定難逃血光之災了!

方才問過門人,白天的大致情形是知道的。若只是讓沁水公主墮了胎,或許皇帝和公主還能吃個啞巴虧,但是現在公主香消玉殞,不管母親有沒有摻和這件事情,都絕對無法善終!

在將消息送往皇宮等待的功夫,姬夫人趕了過來,因為內殿氣氛緊張,母子兩人去了偏殿說話。姬暮年當即問道:「母親,是不是你?」

屋內無人,姬夫人也沒打算在兒子面前隱瞞,含淚點了點頭。

「母親你真是……」姬暮年欲言又止,想說母親一句好糊塗,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忤逆之舉,說不出口。況且禍事已經出來了,說也無益,只得一聲長長嘆息。

「我、我也是沒有辦法了啊。」姬夫人傷心欲絕,眼淚一串串的往下掉,「難不成,也要我們跟皇上似的,養一個七個月出生的兒子……」

「母親!」姬暮年失態的一聲斷喝,朝窗外看了一眼,確認無人,方才折回來低聲道:「這種話休要再提!說出去,是會給整個姬家招禍的。」

姬夫人也反應過來了,打住話頭哭道:「我只是想讓她落了胎,哪裡想到……她會受不住就去了。」眼裡儘是驚惶不安,「暮年,皇上絕對不會輕饒姬家的!玉貴妃和睿王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姬暮年當然明白這些道理,一時沉默。

姬夫人忽地又道:「別怕,別怕。」低聲喃喃,「公主是馬車上受了驚,所以才會動了胎氣,就算、就算……皇上能夠查出真相,那也都是我的錯!整件事情你都不知情,不相干的!」像是看到了某種希望似的,連連道:「是了,我死了,暮年你就沒事了。」

姬暮年只見母親的嘴一張一和,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母親還是太天真了!公主死了,皇帝怎麼會不徹查此事?一旦查出是被母親害死的,以皇帝對沁水公主的寵愛,別說是自己和母親性命難保,只怕……整個姬家都要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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