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我走-9

「我操!怎麼這社會主義國家的人民全一個德性,對外國人跟親人似的,對自己人跟仇人一樣。」張先生搖著頭說。他的話有些偏激。

第二天天氣不好,海上起了大浪。救生員操著不流利的英語解釋說,大浪的時候,會把jellyfish(海蟄)吹到岸邊,很危險。在他連比帶畫的解釋下,jellyfish的恐怖形像已經在我們腦海里出現了:張牙舞爪,一沾到人身上就會像吸血鬼一樣連皮帶肉地把你扒光。嚇得我們連滾帶爬地逃回了酒店。翻開字典一查,原來jellyfish就是海蟄。咳,去南戴河游泳,誰還沒有被海蟄蟄過的經歷呀。

在張先生的鼓動下,我們租了一輛車去首都哈瓦那。租來的車就是一個「神龍-富康」,價錢卻貴得嚇人——二百美金一天。路上加了一次油,油價像天價。哈瓦那除了景點保留了古樸的西班牙完整的建築外,其他地方都破破爛爛的,那種破不是歷史沉積感的輝煌,而是一種破敗,看了讓人心酸。走在哈瓦那的街頭,好像走在我小時候的北京。街上的公共汽車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百姓商店的櫥窗里掛了幾條長褲,商品的品種還沒有我們農村小店兒的多。滿大街都是伸著手要錢的人,要不就是拎著花籃撅著嘴等著和你假裝親嘴兒照相的姑娘,一嘴兒一美元。上廁所外國人必須去飯店,小費按人頭收。聽說古巴人平均工資才二十美元一月,這看廁所的大姐一天少說也要收個幾十美元,一定是古巴的大款了。沒點硬關係,誰能在這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挖上這肥牆角兒。哈瓦那的街頭,到處都是痛罵美帝國主義的標語:要古巴,不要美國。卡斯特羅的大頭像像電影明星一樣到處都是。他不用揮著手滿大街為人民站崗,卡斯特羅在廣告牌上向我們招手,卡斯特羅在明信片上向我們招手。看著他揮手的樣子,就好像看著毛主席在親切教導我們。哈瓦那的集市上,小商販們頻頻向我們鞠躬致敬。在古巴人眼中,他們認為我們是日本人,古巴人的兄弟——中國人,應當和他們一樣,只能待在國內,不能出去。

最後一天晚上,我們穿了正裝去吃自助游里包括的需要穿正裝的正餐。我們坐進了酒店的正餐廳,燈光很昏暗,餐廳很空曠,正前方放了一架音調不準的鋼琴,有人在上面咚咚地彈著。看著我們進來,鋼琴伴奏換了曲子,說是特地為我們而彈的,名字叫《這裡來了中國人》。服務員說這頓正餐里將給我們上古巴最著名的大餐——蝦湯。這道湯很貴,一般的古巴家庭是吃不起的。一會兒,服務員用托盤端來幾碗用玻璃碗盛的淺褐色的水,

和我們在北京吃基圍蝦前的洗手盅一模一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該洗手呢還是該喝呢。張太太發了話:「愣著幹什麼?一會兒不是要上蝦嗎?這就跟咱們一樣,是洗手的水。」我們都不再懷疑,紛紛下手在裡面涮了涮。服務員來的時候有些詫異,

張太太揮揮手,讓他拿下去。喝了紅酒,吃了正餐,發現那個著名的大菜還沒有上。叫來服務員一問,服務員說:「上完了,你們又讓我端下去了。」

飛回多倫多之前,我們把香皂、梳子統統留給了古巴人,還在房間里留了十美金的小費,樹立一下富裕後的中國人民的大度形像,鼓勵他們將與美帝國主義的鬥爭進行到底。

古巴之行讓我們去留中國的決定變得更加艱難,因為古巴就像一面鏡子,讓我們活生生地看到了一個改革開放後的生機勃勃的中國,一個充滿希望的中國。

50.小朱的出現

每個男人都想在年輕的時候證明自己的存在和價值……

小朱是向東的一個發小兒。

小朱在國內念的是社會音樂學院,專業上沒什麼見長,畢業後靠著家裡的關係到了樂團就是混。混到樂團改革實行聘任制了,就混不下去了。他有個舅舅在加拿大,幫他申請了移民。加拿大的移民政策照顧藝術家,反正來了是自顧,用不著國家操心。

小朱來了後,以教學生為生,彈鋼琴的走到哪裡都不愁混飯吃。三十歲的他,沒老婆沒家,住在舅舅家。小朱自從來了加拿大就提前過上了退休生活,上午喝茶看中文報紙,下午三點過開始教學生,一教教到十點多。在舅舅家看看轉播的中國新聞,洗洗就睡了。第二天繼續重複昨天,第三天繼續重複今天。小朱的生活是密閉的,除了每星期循環地看那幫學生,基本和外界沒有任何接觸。日子過得跟洗手間里擰不緊的水龍頭一樣,明知是浪費,卻又不能不眼睜睜地看著它流掉。

門鈴一響,小朱一開門:「你怎麼又來了,我不是剛教過你嗎?」小朱對著抱著譜子的學生說。

「那是上星期,朱老師。」學生有禮貌地回答朱老師的問題。

小朱上課的時候,把一隻小手錶偷偷掛在譜台旁。他不敢明目張胆地看牆上的掛鐘,那樣會讓家長看出他心不在焉。沒有這些學生的捧場,哪來的銀子。教學雖然令小朱厭煩,但畢竟不用看老闆的臉色,也不用早八晚五地出去工作。教學也不像IT行業,一遇泡沫就完蛋。教音樂永遠是為望子成龍的家長編織美夢的工作。學生學得好,那是老師教得好;學生學得不好,那是你孩子沒天份。加拿大的孩子一般都會學一樣樂器,學音樂有考級,就像考車一樣,這次沒過,加課也要繼續考過。學上了就像進了一個山洞,只有熬到盡頭才有出路。

經過一段時間的教學,小朱在教學的方法上沒有什麼改進,倒是總結出一套對大陸、香港和台灣三地學生的看法。學生中數台灣學生最有禮貌,一進門就操著台灣普通話向老師鞠躬:老師好。走的時候再向老師鞠躬:謝謝老師。學生中最大方的是香港學生。在香港,學費比加拿大高很多,遇上節假日,還要給老師帶薪休假。香港人有規矩,如果在餐館裡碰上老師,是要為老師買單的。所以小朱一去餐館就四下里張望,看有沒有他的學生。學生中最用功的要數大陸來的學生,六級剛顫悠地考過,就想下個月考八級。大陸家長課後不停地追問小朱,孩子有沒有進步,教學好像是一項艱巨的任務。大陸來的學生還有一個特點,家長喜歡砍價錢。老師,您便宜點吧,讓我們舒服舒服。老師,要是我們一次交十次的錢,能不能免費送一次。小朱心想,教學又不是買菜,蘿蔔白菜哪家都是一樣的。小朱在專業上雖然沒有什麼讓人自豪的建樹,可也是正經科班出身,本事是打小兒一日一日練出來的。一到有新學生來,他一聽有砍價的就煩,他的牛脾氣是死不降價,你愛學不學。

小朱和向東雖然都是學音樂的,可是性格卻是大不一樣。

小朱對藝術沒有什麼興趣,從小就喜歡機械,可他媽卻逼他練鋼琴。當然,他媽的循循教導現在顯靈了,小朱走到哪裡都可以靠這個吃飯。多倫多在藝術家的眼中一直是文化的沙漠,

整齊得索然無味的街道和民宅在小朱的眼中卻令他興奮不已。他常常一邊在高速路上開車,一邊由衷地感慨:「看這筆直的馬路,看這整齊的樓房,看這現代化的城市……我愛你,多拉(倫)多!」

小朱以前無比嚮往能早日過上退休生活,到一個清靜的地方,沒有領導的批評,沒有人事的紛爭,不用去團里排練,想幾點起來都行……過了幾年這樣的生活,一想到三十剛出頭的他就開始這樣「安度晚年」了,心中不免有點害怕。

每個男人都想在年輕的時候證明自己的存在和價值。小朱和向東也不例外。兩個人一碰到一起就開始探討能在加拿大幹點什麼。

51.國際音樂夏令營

生命的意義有時候在於不斷地奔湧向前……

小朱的理想是開一家Dollar

Mart(一元店),讓向東管錢,他負責上貨。小朱想做點事,但不喜歡動腦筋。他喜歡汗流浹背地幹活兒,然後大口大口地喝酒,大口大口地吃肉,他覺得這樣才是痛快的人生。可是開Dollar

Mart需要押一筆資金,無論小朱還是我們都拿不出這個錢。小朱認識一個剛從國內移民過來的富婆,和人家一談,富婆嫌生意太小,不屑一顧。小朱的理想就這樣被擱淺了。

兩個人又商量著做些批發生意。批什麼呢?批鞋吧。中國的鞋多便宜,投資又小。小朱托朋友在廣州一帶採購了一批鞋,求朋友肩背手扛地帶了回來。出去一推銷才發現,這小買賣進入市場容易,所以想搞點小生意的中國人都在做這些低成本的生意。你覺得你進的便宜,那些溫州人賣的比你還便宜。如今,我們家的地下室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鞋,皮鞋的油味兒熏得腦仁兒直疼,只好由我白天上班沒事時在加國無憂網上一雙一雙地賣,剩下的有朋友幫襯著原價買了去才算處理乾淨。

後來小朱和向東又做了些事,賣過假髮,無奈電視廣告上正熱播著生髮的新突破而沒有成功。也想過整個冰糖葫蘆連鎖,像Bubble

Tease(珍珠奶茶連鎖)一樣佔領多倫多市場。無奈冰糖好找,可山楂難弄,這個天才的想法無法在多倫多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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