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重逢

漆黑一片的街道,所有門都對她關閉了,那黑色的長街看去似乎沒有盡頭。

那一瞬間,她是多麼想回身撲過去敲打賭坊的大門,回到裡面的喧囂熱鬧夜不眠中去。

「哼,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才不……才不回去求那群傢伙。」然而咬著牙,終究不能厚起臉皮來,那笙喃喃自語,還是摸索著往有光的地方走去。

已經半夜了,初春的風很冷,吹到身上已經有了寒意。

那件千瘡百孔的羽衣已經給了炎汐包裹鮫人的屍體,那笙身上只穿著單衣,不由縮了一下脖子,籠起手,小步小步地跳著腳往前走,暖和身子。

「啊……好漂亮。」無意間抬起頭,第一次在深夜裡注意到天盡頭的白塔,那笙停下腳步細看,忍不住驚嘆了一聲——漆黑的夜幕下,那座雪白的高塔彷彿會發光,照徹九州,令人不由驚嘆人力居然能夠創造出如此的奇蹟。

「那個空桑人的星尊帝,一定很厲害吧。」想起建造這座塔的帝王,中州來的少女仰頭嘆息,喃喃對自己說話,「但為什麼皇太子會是臭手那樣的德性?雲荒,雲荒……原來不是神仙住的地方啊。可這裡怎麼到處都是奇奇怪怪的事情呢。」

少女瑟縮在風裡,嘆息著抬頭,忽然間眼睛一亮:「流星!」

——黯淡的天幕下,一顆白色的星星忽然從北方向著東邊劃落,流出一道光亮的弧線,彷彿要墜入桃源郡。

那笙連忙低下頭閉目許願。

「許什麼願呢?那笙姑娘?」忽然間耳邊聽到有人問,溫柔親切。

那笙詫異的抬頭,想看看這條漆黑的無人的巷子里是誰問她。然而,才一抬頭、就被光芒刺得閉了一下眼睛。下意識抬手擋住,小心翼翼睜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顆流星、那顆流星居然從天上落到了自己面前!

純白色的駿馬收攏薄薄的雙翼,無聲落到面前漆黑的街道中。馬背上白色紗衣如同夢一般飛揚而下,勒馬落地,馬背上清麗的女子對著她低下頭來,在面紗背後微笑,同樣純白色的長髮在風中揚起,長及腳踝。

「怎麼,不認識我了?」看到她張大嘴巴發愣,女騎士笑了起來。

那笙擦擦眼睛,再看,確信自己不是做夢。那個神仙姐姐對著她伸過手,手指上和她一摸一樣的戒指閃著璀璨的光芒:「天闕一見,那笙姑娘忘了么?」

「啊,啊……你、你是……」那笙終於想起來了,脫口,「你是太子妃!」

「我叫白瓔。」女騎士對她微笑,躍下馬背,「上次多謝你救了真嵐。」

「啊?……那隻臭手?」幾日以來顛沛流離,那笙回憶幕士塔格雪峰之事宛如隔世,看著面前神仙一般的女子,忽然忍不住脫口,「你是那隻臭手的老婆?真的?哎呀,姐姐神仙一樣的,怎麼會嫁給他……」

「呃?」白瓔跳下馬背,聽得這樣心直口快的話不由愣了一下,苦笑,「真嵐那傢伙其實就是嘴巴臭——看來那笙姑娘一路上被他氣死了吧?」

「我就是想不通,一個皇太子怎麼說話會是那樣?」那笙想起來還是不解,看著白瓔,「姐姐你才像太子妃,可他一點都不像皇太子啊!」

白瓔看著面前的少女,有些意外,搖頭微微苦笑——這就是皇天選中的人么?

宛如未諳世事的小孩子,如何能在雲荒大地上保全自己?……看來,自己一出來就靠著「后土」感應「皇天」尋找她、果然是正確的。

「那笙姑娘,你方才許什麼願?」她不願糾纏於那種話題,笑著問。

那笙抬起頭,舉起手,把右手那一枚戒指給她看,苦著臉:「我求上天保佑我、能讓我平平安安帶著這倒霉的東西走到九嶷去,不要再被人趕來趕去了。」

看著皇天安靜地閃爍在少女指間,白瓔嘆了口氣:「恩,帶著它、給你引來很多麻煩吧?——不過,我們不會讓你一個人辛苦的,我受命來照顧你。不讓別人欺負你。」

「真的?」那笙眼睛閃過喜悅的光芒,跳了起來,「我還以為誰都不理我了呢!還是你們好——對了,太子妃姐姐,九嶷山在那裡呀?是不是很遠?我真不想去啊……可我已經答應戒指了~」

「九嶷山在雲荒最北方,很遠。」白瓔解釋了一句,看到那笙耷拉下來的頭,連忙安慰,「但是不要擔心,會有人帶你去的——那笙姑娘,你先隨我來,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等我找到那個人再拜託他一路照顧你。」

「嗯!那太好了!我以為誰都扔下我不管了!」那笙歡歡喜喜地起身,伸出手想拉白瓔的手——然而一握之間,她的手指穿透白瓔的手腕,握空。

東巴少女震驚地抬起頭,看著白衣女子微笑的臉——那樣浮現在黑夜中、清麗典雅得有些不實在的臉,恍惚間、居然如同霧氣凝結般縹緲。她不是活人?

「別害怕,我其實已經死了——現在跟你說話的是我的冥靈。」白瓔解釋,頓了頓,笑,「也就是你們中州人所說的『鬼』吧!不過是不會害人的鬼,你不用怕。」

「啊……」那笙微微抽了一口氣,倒是沒有多少害怕的表情,只是震驚,「太子妃,你、你是鬼?……太子也是那種奇怪的樣子……你們、你們空桑人都是這樣的嗎?」

「不。本來不是這樣的。」白瓔翻身上了天馬,伸手拉起那笙——那雙虛幻的手居然能發出真實的「力」,將那笙一把拉起。白瓔的眼色微微冷銳起來,看著天空:「是有些人、有些事,把我們變成了不見天日的鬼。」

「是滄流帝國么?」那笙想起了如今大陸的統治者,皺眉,「他們很壞啊!」

「嗯,所以,為了避免他們害你,我要找一個人來拜託他照顧你。」一抖韁繩,白瓔駕馭著天馬騰空而起,「坐穩了!」

天馬薄薄的雙翼展開,奔騰如飛,那笙從馬背上看下去,陡然間目眩神迷。

「好厲害啊……太子妃!」從來沒有飛起來過,她驚喜莫名,歡呼,「那個照顧我的人也有你這麼厲害嗎?也會騎著馬飛天嗎?」

「他呀?他叫西京。」微笑著,白衣女子介紹,「他是我師兄。但我師傅只教了我半年就走了,所以我的劍術大都還是他教的,當然比我厲害啊——啊?怎麼了?那笙姑娘?」

感覺背後猛然一輕,白瓔連忙回頭抓住那笙的肩膀,平衡她的身子,驚問。

那笙幾乎從馬背上掉下去,看著白瓔,半晌,吃吃道:「什麼?拜託西京那位大叔照顧我?——他、他剛才還不理我,把我趕出來!你指望他來照顧我?」

「唰」地一聲勒韁,這一回吃驚回首的卻是白瓔:「什麼?你說你剛見過我師兄?!」

「就是那個醉鬼大叔是不?」那笙被她猛地拉韁又差點弄得掉下馬背,連忙緊緊抓著馬鞍,「他剛剛放出話來說不理我——就在前面的如意賭坊里嘛!」

前頭賭場里的喧鬧聲還依稀透入,吆五喝六,然而醉醺醺的人依然在雅座里瞌睡,垂著頭,微微咂嘴,手裡握著空空的酒瓶。

窗外忽然有輕輕的風一樣的聲音。

醉漢朦朧的眼睛卻應聲睜開了,隨口喚:「汀……回來了?」

窗戶輕輕響了一聲,一個女子輕盈的身影來到窗外,卻沒有回答。

「汀?」醉漢又喚了一聲,忽然覺得不對,眼睛閃電般睜開,光劍滑落手中,錚然出鞘——他一劍橫斜、人未站起,劍氣卻縱橫而至一丈外的窗外!

窗外白光宛如閃電般騰起,交剪而過,來人居然一連迅速格開了他的兩劍。

「誰?」那兩劍他用了真力,能接下的劍客在整個雲荒大地上也不過寥寥可數,知道對手不簡單,他終於站起了身,喝問。

「大師兄。」窗戶打開,外面的人輕輕回答,輕得恍然如夢,「是我。」

窗開了,黯淡的星光灑進來,夜風沉沉,有欲雨的氣息。窗外,白衣女子的笑容沉靜溫婉,一頭長髮在風中飛揚如雪:「大師兄,我的天問劍法沒有退步吧?」

「天,阿瓔?……阿瓔!」怔怔片刻,彷彿終於確認了眼前的真實性,窗內的醉漢陡然大笑起來,探手出去、猛然抱緊多年不見的師妹。

已經是將近百年不見了吧?

自從葉城兵敗,回國都請罪起,他就沒看過唯一的小師妹——那時候,她就快要正式冊封為太子妃了,那之前、是不可以見任何男人的,何況他那時還是待罪之身。

——但是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料到、和師妹的最後一面,卻是在響徹雲霄的驚呼聲中,仰頭看著萬丈白塔頂端的一襲羽衣墜落。

那個瞬間、戰場上天崩地裂都臉色不變的名將,和周圍無數平常百姓一樣、看著如白羽般飄落的人影,脫口發出了震驚和痛苦的呼叫,臉色剎那慘白。

雲遊四方的師傅只教了師妹半年劍法便飄然而去,於是他這個師兄便當仁不讓地擔負起了繼續教導的責任,一直把這個小師妹手把手地教到學成——直到她十五歲,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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