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十六 出走的司安 2、驗傷

十年的光陰能改變人多少呢?林嘉木一直注視著人群,可一直到一個眼熟的瘦弱女人牽著孩子站在她面前,這才認出司安,「司安?」

「嗯。」司安點了點頭,試圖微笑,但臉上的傷痕顯得這個微笑悲傷又絕望,「遙遙,這是林阿姨。」

「阿姨好!」相比於母親的脆弱瘦小,遙遙更像是個小公主,穿著糖果色的棉服,頭髮梳成公主頭,大眼睛眨呀眨的,滿滿的都是機靈。

「遙遙好。」林嘉木摸了摸她的頭,「我的車就停在那邊……」她說著接過司安的背包,「走吧。」

司安的神情卻有些迷惑,她把頭側了過來,用左邊的耳朵對著林嘉木,這才聽清楚林嘉木的話,點了點頭跟著她走了。

鄭鐸坐在車裡用IPAD看著新聞,林嘉木敲了敲車窗,他抬起了頭,「你就是司安吧?我是林嘉木的丈夫。」

司安沒想到林嘉木會帶著一個又高又壯的男人一起來接她,頗有些驚訝,一陣風吹過,這個男人身上只有沐浴液和須後水的味道,沒有一點的酒味,眼神堅定而真誠……司安略放下了心,但還是帶著一絲警惕,說起來,當初楊誠不也一樣是謙謙君子嗎?

林嘉木和鄭鐸互視了一眼,遭受家暴的女人差不多都有同樣的特徵,總是穿著儘可能遮住全身的衣服,面對異性的時候帶著警惕跟恐懼,眼神閃躲不自信,司安身上這些特徵都很明顯,林嘉木接過她手上笨重的行李,開了後門讓放了進去。

一路上大家成年人都沒怎麼說話,只有遙遙高興地看著車窗外比比劃劃,她似乎覺得她真得是出來旅遊的,並沒有意識到她的生活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我把客房收拾出來了,你可以暫時住在我家。」

「這是不是太麻煩了,我可以租房子住……」

「就算是租房也不可能幾個小時之內就租到,你暫時住在我家裡,找到房子再搬走。」司安看來是想要長駐,而不是暫時躲避。

「嗯。」

「對了,我有一個朋友在醫院……」

「我想要驗傷。」

「可以。」司安就是這樣,看起來弱小,有的時候卻很堅定,被家暴的女人很多,像她這樣帶著孩子逃出來的也有很多,可大多數都被男人或「親人」哄回去了,有她這個堅定甚至是絕決眼神的極少。

「什麼是驗傷?」遙遙問道。

「媽媽受傷了,阿姨帶媽媽去看醫生。」

「媽媽又笨手笨腳摔傷了嗎?還是你又發瘋了?」遙遙的話裡帶著幾分指責,「姥姥和大姨都說媽媽笨。」

司安慘笑一下,女兒會有這樣的態度並不奇怪,楊誠大部分時間對女兒很好也肯花時間陪女兒,結果就是女兒被洗腦得很徹底,在女兒眼裡自己就是個有的時候很有用的媽媽,有的時候會無理取鬧的潑婦,完全不了解自己就是為了她才最終下定決心出走的。

「遙遙,你媽媽並不笨,她只是受傷了,有壞人打她了。」林嘉木說道。

「做錯事了才會挨打。」

「遙遙,你做錯過事嗎?」

遙遙想了想,「有。」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做錯事媽媽打過你嗎?」

「打過我的小屁屁。」

「有疼好幾天嗎?然後需要看醫生嗎?」

遙遙搖了搖頭,「奶奶說打人是不對的。」

「那你為什麼又要說犯了錯就要挨打呢?」

遙搖不說話了,低頭玩自己的手指。

「等下叔叔帶你去吃麥當勞,媽媽和阿姨去醫院好嗎?」開車的鄭鐸說道。

「好!我最喜歡吃麥當勞了!」

林嘉木在等待驗傷的過程中,翻看著司安給她的病歷,骨折、腦震蕩、瘀傷、挫傷各種各樣「意外」頻頻出現在司安的病歷里,這次不出意外她的聽力應該受到了損傷,至於別的傷痕……林嘉木在醫生驗傷的時候,選擇了避開。

司安出來的時候脖子上纏著紗布,耳朵上塞著藥棉花,醫生把填好蓋完章的驗傷單給了林嘉木,「輕傷。」

是的,家暴從來都是「輕傷」再加上司安每次受傷都得到了及時的治療,鼻樑骨折之後甚至去韓國接受了整型手術,並不影響功能,所有的病歷都只能證明家暴存在,無法給任何人定罪。

「我和他是經人介紹認識的,他是我姐夫的一個朋友,本來我姐夫沒指望我跟他有什麼發展,會介紹我們認識完全是因為被我媽煩怕了,我媽覺得我不漂亮,又不會說話,工作也一般,不會找到太好的男朋友,一直逼著我嫁人,他同意跟我交往的時候,我覺得一切都像是作夢一樣,後來我們結婚了,他教我選衣服、打扮、美容、應酬,甚至是見到什麼人應該怎麼說話,怎麼微笑,怎麼待人接物,我再不是那個被人忽視的醜小鴨了,直到三年前我們一起參加他同學的婚禮,別人誇獎了我幾句,跟我開了幾句玩笑,他回家就變了臉,說我賣騷,我辯解了幾句,他就打我……」

「後來我知道了他的前女友,他替我選的那些衣服,教我化得那些妝,跟他前女友一模一樣,我以為我是替身,直到我們有一次偶然在網上遇到了,主動找我聊天,我才知道他也是用同樣的方法控制他前任的,他前任原來是假小子的風格,被他改造成了淑女風,直到有一天他前任受不了他的控制跟他分手,他那個時候跟瘋了一樣,如果不是有人攔著他前女友差點被他打死,為了躲他,他前女友逃到了國外,我是他選的第二個洋娃娃……」

「他不發瘋的時候對我很好,溫柔體貼,所有人都被他騙了,以為他是我們婚姻的受害者,我是個動不動就摔盤子砸碗疑心重的瘋婆子,他每次打我都是逼不得已……連我爸媽都是站在他一邊的,在他們看來他肯娶我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元旦那天他打我差點掐死我……我忍了……昨天晚上因為工作上的事他跟別人爭執,回家的時候遙遙吵著要看熊出沒,我正在哄她,他就像是瘋了一樣的抓著遙遙搖晃,那次已經是他第二次被遙遙激怒了,我真擔心他會殺了遙遙,我拚命保護遙遙,結果已經長好一半的耳膜又被打穿孔了,他故伎重施,又掐了我的脖子……我被掐得暈迷了五分多鐘……這些遙遙都不記得了,在她眼裡爸爸永遠是好的,可我知道為了遙遙我也得逃,不然的話我們母女倆個早晚有一天會被他打死。」

林嘉木和司安剛一推開門,就聽見遙遙的笑聲,她拿著熊大的玩具追著鄭鐸跑,「光頭強!你是光頭強!」

鄭鐸從沙發的一側繞過來,忽然一轉身抓住跑向他的遙遙高高舉起,「光頭強抓住你了!」

遙遙高興得一直尖叫,司安看著她這個樣子,覺得又欣慰又辛酸,小孩子就是這樣,忘事忘得快,就算是換了新環境也能很快開心起來。

「媽媽!」遙遙叫喊著,「鄭叔叔比爸爸高!」鄭鐸把遙遙放了下來,遙遙撲到媽媽跟前抱著媽媽的大腿。

「嗯,鄭叔叔累了,媽媽買了你最愛吃的冰淇淋!」

「好!我最愛吃冰淇淋了。」遙遙笑嘻嘻地接過司安手上拎著的東西,翻出冰淇淋吃了起來。

鄭鐸使了個眼色,林嘉木悄悄挪了過去,「怎麼了?」

「楊誠報警了。」

「什麼?」

「他說司安有精神病史,拐帶了女兒。」

「別人相信他了?」

鄭鐸搖了搖頭,警方也不是傻子,楊家那麼多次家暴報警,楊誠雖然一直說司安有精神病,但是卻沒有正規醫院的證明,很明顯夫妻之間矛盾很深,說到底,這件事只是「家事」,但還是留下了報警記錄,鄭鐸找劉警讓劉警幫忙注意一下關於司安的信息,劉警一搜索這條報警信息就跳了出來。

楊誠這樣極愛臉面控制欲極強的男人,會選擇公開報警頗有些出乎鄭鐸和林嘉木的意料,顯然他並不認為這是司安的一次任性,而是認為這次司安帶遙遙出走是背叛,公開說司安是精神病,顯然證明他也不想司安再回去了,但是他這樣的一個視妻子和女兒為私有物的男人,會怎麼處置不想要的司安,可想而知。

林嘉木本來想利用手裡的驗傷單跟楊誠談判,現在看來跟如果不把司安安頓好,任何跟楊誠的接觸都是拿司安母女的生命冒險。

遙遙今天早晨起得很早又坐了很長時間的車,瘋玩過一陣子之後有些困了,沒過多久就靠在司安的懷裡睡著了,司安把她抱到了客房,蓋好了被子。

林嘉木把她拉到一旁,「楊誠報警了。」

「哦。」司安點了點頭,「他跟我們管片的派出所所長是朋友。」楊誠從不交沒用的酒肉朋友,他跟人交往都是有目的,別人有能為他所用的地方,當然,他也能為別人所用,這樣的利益交換才是最牢不可破的關係,這些事都是他心情好的時候跟司安炫耀過無數次的,比如他怎麼樣利用手裡的權利幫助所長的親戚解決子女上學問題,所長怎麼幫他的朋友解決掉交通罰單,他的朋友又怎麼辦幫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