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帝王谷

天馬的雙翅掠過黎明的天空,向著無色城歸去。

然而順利的完成了如此一件大事後,空桑人的隊伍里卻是反常的沉默。

沒有人去問太子妃,上古白薇皇后的力量是否已經蘇醒,六王和冥靈戰士們只是靜靜地按轡返回,趕在太陽的光輝降臨前回到水底那個城市。

方才的駐足遙望中,所有空桑戰士都看到了太子妃和那個鮫人傀儡師話別的一幕。

返回到隊伍的短短路上,太子妃不停的回望著昔年的戀人,依依不捨。

於是,所有的空桑遺民都沉默下去。

百年前,所有空桑人都將這段畸戀視為奇恥大辱,用各種鄙夷的眼神看著這個被玷污白族少女,不惜動用火刑來維護種族的尊嚴;然而亡國滅種之後,這一段不光彩的歷史在濃重的血腥下變淡了,作為戰士守護了空桑百年的白瓔獲得了所有遺民的尊敬。

她和真嵐皇太子一起,作為空桑人重見天日的最大希望,被所有族人仰望。

然而,直至今天,所有人才發現、百年前的故事,原來尚未結束。

「沒事吧?」

「還好。」

短暫的問答後,彷彿什麼看不見的屏障延展開來,讓小別重逢的兩個人沉默下去。

白瓔從赤王手裡接過金盤,托在自己肩膀上,乘著天馬向著無色城歸去。不知為何,她心裡有一種極其強烈的傾訴慾望,卻終歸說不出什麼。盤裡的頭顱一直望著妻子,眉頭微微蹙起,似乎也在考慮著什麼,同樣的沉默。

「等空桑復活後,按自己的意願去生活吧。」忽然間,真嵐吐出了這樣一句話,轉過頭去看著後方天空里巨大的蛟龍,「等得這一切責任和使命完結了,請你自由地……」

白瓔震了一下,驚詫地看著金盤裡孤零零的頭顱:「怎麼可能?」

她已經是冥靈……和其餘五王一樣,在九嶷王陵的神殿里自刎時,她許下了唯一的心愿:讓空桑復國,讓族人在這片雲荒大地上重新好好的生活。然後,她的頭顱落入了神殿前的傳國寶鼎里,六王的血注滿了這個神器,打開了無色城的封印。

六星齊隕,無色城開!

——她成了靠著這一念存在的、遊離於生死之外的冥靈,一旦心愿完成,便會煙消雲散。

金盤上的頭顱一直凝望著背後的方向,嘴角浮出一個笑意:「用剛剛獲得的『后土』的力量,來交換冥靈的復生,應該是可以的吧?我記得古籍上記載有一個交換的法則,是逆著『六星』的預言來的:獻上極大的力量,同樣可以獲取新的生命。」

「用后土的力量?」白瓔驚呼了一聲,不知是她自己的反應還是體內另一個人格,「這怎麼可以?……這是白之一族自古傳承的守護空桑的力量啊!」

「呵,」真嵐微微笑了一下,眼神卻是黯然的,「你若死了,白之一族還有人么?」

白瓔一怔,沉默下去,無言以對地抓緊了馬韁。

「而捨棄這種力量,至少還可以換回一條生命。」空桑皇太子的眼睛是安靜的,沒有了平日一貫的調侃玩笑,「至於空桑,以後就讓我來守吧!雖然他們說沒有了后土的力量就會打破天地平衡,可是你看,星尊帝和白薇皇后之後、空桑畢竟延續了幾千年——說不定到了那時候,會有另外的機緣。」

「真嵐。」白瓔嘆了口氣,探過手去,握住了他的右手,微微搖了搖頭。

皇太子眼裡卻有一種深沉的表情,握緊了妻子的手:「我曾經想,如果空桑復活了,那應該是一種徹底的『復活』,埋葬掉以前那個腐爛的空桑,摒棄多年積累下的偏見、腐臭、特權和種族仇恨,讓這個國家和這個雲荒,重新的活過來!」

金盤上的頭顱頓了頓,輕聲說了最後一句:「當然,也包括每個人的、『全新『的生活。」

天馬飛翔,已然將近了無色城入口。

「你回頭看,就什麼都知道了……他哭了。真的。你看到了么?」真嵐低聲道,望著背後虛空里蛟龍背上的那個人,眼神複雜地變幻著,終於說出了這句話,「你回頭看一看吧……那樣驕傲偏執的人,卻這樣哭了。他是愛你的。」

白瓔的手劇烈地抖了一下,握緊了韁繩,眼睛裡慢慢籠罩上了一層霧氣。

然而,她卻沒有回頭,只是加速催馬前行。

不能回頭……不能回頭!

心頭有一個聲音強烈地響起,嚴厲地。再回頭也已是百年身,倥傯的時光中終究成了錯過的路人,到了如今,回頭又有何用?你應該知道你現在肩上的責任。

那是……白薇皇后的聲音?

白瓔身子微微一震,終於還是強行克制著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催馬一躍,返回了水底的無色城。

「你不回頭么?」金盤上的頭顱卻是茫然地嘆息,沒有半絲喜悅,「其實,仔細想起來,你真的從來都沒有機會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是的,」白瓔終於開口,承認,卻看著他,一字一句,「其實,你也一樣。」

皇太子的臉上有一種震動的表情,卻一下子無言以對。

「我們是一樣的人,走著同一條路,也必須背負起同樣的命運,」白瓔咬著嘴角,聲音卻是堅定,彷彿她靈魂里有什麼聲音在召喚著,提醒她堅守自己的職責,「就如當年開國時的星尊帝和白薇皇后一樣!」

真嵐卻茫然地看著背後的虛空,喃喃:「不,我就是怕和他們一樣。」

「為什麼?」白瓔霍然問,然而那語氣、已然和平日有了略微的不同。

「因為他們不是好的範本。」真嵐吐了一口氣,「而我,卻希望你幸福。」

「……」太子妃忽然能沉默下來,將天馬交給戰士帶走,自顧自靜靜地看著金盤中丈夫的頭顱——她的表情,忽然間也有了奇異的變幻。

「你……身上真的是流著琅玕的血么?」她喃喃,伸出手去捧起頭顱,放到和自己齊高的地方,凝視著,嘆息,「不一樣啊……六千年以後,已經不一樣了!」

「你是?!」那一瞬間感覺到了變化,真嵐脫口驚呼,看著面前白瓔的眼睛。

眼睛裡面,又有一雙眼睛。

重瞳里,隱藏著兩種表情和兩個靈魂,一起凝視著他。

外面的,是哀傷而悲憫的,熟悉的溫柔。內里的卻是堅定明亮的,隱隱帶有一種男子也罕見的高慨。望了他一眼,然後,內里的那雙眼睛漸漸遊離出來了——最後,離開了冥靈的身體,漂浮在無色城的水底。

「白薇皇后?!」在看到那雙眼睛時,真嵐和趕來的大司命一起驚呼出來。

一瞬間,空桑皇太子和大司命都怔在了當地,說不出話來。

虛無飄渺的無色城,終於迎來了六千年前的締造者。

「琅玕的血,流到你身上時、已經變淡了么?」那雙眼睛一瞬不瞬地審視著真嵐,嘴角浮出了一絲笑意,「不對……不對。你沒有繼承全部的力量!?為什麼?……皇天也不在你手上。」

「皇天……」真嵐剛開始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說了兩個字,語調終於恢複了常態,挑了挑眉毛,「皇天送給一個中州人了。」

「什麼?」白薇皇后的眼睛裡流露出震驚的表情。

「聖后勿怪……皇太子殿下是想、是想藉助那個人的力量,去尋回被封印的各部分軀體。」大司命也回過了神,結結巴巴地替真嵐解釋,「那些冰夷用車裂的方式,鎮住了皇天,奪走了帝王之血的力量——皇太子殿下必須六體合一,才能恢複。」

「車裂?」白薇皇后卻皺了皺眉頭,「不對。車裂,怎麼可能鎮得住琅玕的力量?」

「……」大司命和皇太子伉儷聽得此言,齊齊震驚。

「可、可是,術法的奧義篇里,就是如此記載的啊……」大司命蒼白了臉,卻不敢置疑眼前這個千古一後的說法,只是搬出了歷代司命秘藏的典籍來。

白薇皇后眼裡有懷疑的神色:「奧義篇?是誰著的?」

「是……是星尊大帝暮年留下的著作之一。」大司命遲疑著回答,「這卷書和六合書的其餘部分一起,成為皇家和六部王族修習術法的必讀摹本。」

「琅玕……」白薇皇后喃喃,眼裡有說不出的表情,忽地一笑,「難道琅玕在死前留下遺書,說用車裂可以封印帝王之血?」

「是的。」大司命恭謹地低下了頭。

「呵,」白薇皇后冷笑起來了,眼裡光芒四射,「夢囈!魔之左手的力量,只有神之右手可以抗衡。怎麼可能僅僅通過車裂來封印?」

「可是,百年前的那場災禍里,分明是……」大司命蒼白著臉,看向金盤裡的頭顱,不敢再說下去。

百年前,冰夷的確是靠著這種方法、封印了皇太子的力量。

「是有些奇怪……」虛空里那雙眼睛瞬了一下,投注在真嵐臉上,凝視。

「不像……真的不像啊……」白薇皇后最終還是喃喃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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