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夢中身

裂成一線的灰白中,忽然有柔風吹過。

鬆開韁繩,白色天馬在結界上空長嘶一聲展翅飛回,一襲白衣如同飄雪般翩然而落,半空中隨著風浪飄飄轉轉,最後不偏不倚地落在困龍台正中心。

方才蘇摩竭盡全力卻無法靠近的那個位置,她卻踏入得那般容易。

蘇摩忽然間神色一動,卻不曾起身迎接。

「正是五月初十--你來得這般早?」

白瓔看到台上靜坐的傀儡師,微微笑了起來,豎起一根手指:「以你身手孤身潛行,一路上定然沒什麼攔得住。可憐西京帶著那笙,雖和你一起出發,卻還被追殺在康平郡。」

蘇摩沒有回答,他肩上的那個傀儡自從進了結界後一直都靜默,此刻望著從天而降的白衣太子妃,眼神忽然也是微微一變:「後面有人追你?」

「不錯,飛廉少將的下屬吧。」白瓔一邊說,一邊微微震了震衣襟,有血色從雪白的衣衫上被震落,忽地笑,「從無色城出來,恰好又看到變天部在到處追那笙他們,我便趁機將他們引開了一部分。反正,這個結界他們也難進來。」

孤身引開徵天軍團、又是多麼危險的事情。她卻只是這樣笑笑的一句掠過。

蘇摩坐在黑曜石的石台上,一身的黑衣幾乎溶入其中。唯獨那雙眼睛是深碧色的,聽得她這樣淡淡的說笑,那裡面的神色卻有些越發琢磨不透起來。

「滄流也算是人才輩出,有一個雲煥也罷了,居然還有飛廉這樣的人才。西京在桃源郡的傷勢還未愈,半路又碰上飛廉--若不是天香酒樓的魏夫人幫忙,只怕不等我們半夜趕去支援,他們便要在半途被截殺。」剛從一場廝殺中脫身前來,空桑太子妃有些微微的疲憊,忽地笑,「魏夫人是如意夫人的手帕交,所以冒死相救--說起來,還應謝謝你們復國軍。」

然而,只由她這般說著,黑衣傀儡師卻是一句未答。

碧色的眼睛是空茫的,似是直視著白瓔、卻又彷彿看到了不知何處的彼岸。

白瓔一眼也看到了石台中心的金索釘扣,然而她嘗試著伸手解開時,卻同樣被一種外力推開--和蘇摩一樣嘗試了幾次、最終明白是封印的作用,她霍然一驚,注視著台上的殘血,恍然大悟地轉過身來,想說什麼。

轉身之間,終於發覺了他這樣奇特的眼神,忽然間她便是一驚。

他原來尚在用心目進行觀測--她知道靠著「心目」來觀測外物的術士,往往能看到比常人更多的東西--因為在他們的意念里,被感知的不僅僅是眼睛能看到的世間一切,還有常人看不到的東西:過去、未來和異界。

但,如今他這般神色,卻不知道看到的是什麼?

白瓔不敢打擾,便地在另半邊月白石鑄就的地面上坐下,開始閉目靜坐,回覆自己在片刻前的遭遇戰中消耗的力量--潛入蒼梧之淵解開封印、釋出龍神,這是如何艱難的事情,她並不是不明白。

然而這樣的寂靜中,蘇摩這樣沉默凝視的眼睛,卻讓她不能安心。

她霍然睜開眼睛,直視著對面的黑衣傀儡師,想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麼。兩人就這樣靜默無聲地分坐在黑白兩色的石台上,彷彿各自都溶入了背後的底色。

很久,依然不知道蘇摩在看什麼,白瓔有些微微急躁,側頭看向台下洶湧奔騰的黃泉怒川,看著那一條金索的另一端垂入深不見底的水下,默默估計著深度,太子妃伸手捻了一顆飛濺上來的黃泉之水,感受著水終惡靈的烈度,開始做下水一探的準備。

然而轉頭之間,她忽然發覺有什麼在水底看著她,帶著某種隱隱的召喚。

她霍然出了一身冷汗。然而等得她定神在望去,那雙眼睛卻已經在怒川巨浪中消失不見。那是什麼樣的眼神?那樣熟悉、親切,似乎幾生幾世魂夢中看見國。那一瞬間,空桑太子妃恍然有一種衝動,便想立刻投身於這萬丈深淵之中,追隨那一雙清亮的眼睛而去。

然而蘇摩依然只是聚精會神地凝望著虛空,面上的神色瞬息萬變。

「阿琅!阿琅!願吾死而眼不閉,見如此空桑何日亡!」

他看到台心那個白衣女子對著虛空厲聲詛咒,渾身浴血,已然魂魄將散。

「竟為鮫人叛逆我?你是我的皇后,所有一切都是予你共享的,這天,這地,這七海--你卻為何如此?」他聽到有個聲音在虛空里迴響,同樣的憤怒、絕望和不甘。

--卻如此的熟悉。

是誰?那個站在「黑」位上的人,是千古前的星尊大帝?

他努力想看的更清楚。然而穿越千年時空的景象已經是如此模糊,他看不清白衣女子的臉,更看不清那個黑衣帝王的模樣。

「終不能共享如此天下!我愧為君妻。」那個白衣女子忽然抬起頭來了,毅然回答--不再是片刻前那樣面目模糊,面容清晰可見。一語畢,居然揮劍、硬生生將手指斬斷!錚然作響。一枚細小的指環隨著噴涌的血躍上半空,轉折出晶瑩奪目的光--

蘇摩沒有去看那隻戒指,只是震驚地看著瞬間抬起臉的女子。

--白瓔?是白瓔?

那一瞬間他幾乎要脫口驚呼出來。是虛像?還是真實?還是因為在同一地點、在用心目看來的時候,隔了六千年的兩張臉,重疊在了一起?

他吃驚地站起來,想繼續努力分辨清楚。

然而彷彿追溯忽然間變得艱難,他「看到」的所有景象在一瞬間便得極其緩慢。

那枚銀白色的戒指從斷裂的手指上滑落,在虛空里轉折著慢慢上升,划出優美的弧線。戒指上藍色的寶石折射出奪目刺眼的光,血珠一滴一滴飛濺滿了空氣。一切忽然變得如此緩慢。那一瞬間,天地間沒有絲毫聲音。血灑落在那枚后土神戒上。

戒指極其緩慢地上升,下跌。最後落入了一隻帶著同樣款式戒指的手裡。

那隻手流滿了血,輕輕覆上女子已然無神的眼睛。然而,那雙明亮銳利的眼睛卻至死不瞑,憤怒地凝視著虛空,湛藍如晴天。那是斬斷一切關聯後、依然永不原諒的眼神--

願吾死而眼不閉,見如此空桑何日亡!

他恍然明白,這是她臨終發下的誓願。

「薇兒。我斬下了那個海皇的頭顱,滅了海國。為了這些,你如此恨我,」他聽到那個黑衣的帝王用某種非常熟悉的語氣,說著這樣的話,「那就如你所願--」

帝王的手瞬間探入,竟將皇后不瞑的雙目挖出!

凌崖而立的帝王黑衣翻飛,沾滿血的手心握著那一隻臨死前退回給他的后土神戒,將白薇皇后的眼睛剜出,沉入深淵,低沉的聲音中帶著某種毀滅性的瘋狂:「那麼就在這裡和蛟龍一起永遠看著空桑吧--我必不讓你的眼睛在空桑亡故之前化為塵土!」

瞬間,風起,浪涌,巨大的聲音在地底呼嘯著,血在一瞬間濺滿了虛空。

他看到黑衣帝王開始低沉的祝頌,無比奇異的力量在他手中凝聚--那是可以摧毀和破壞一切的力量!深淵裂開,下沉,那雙明亮的眼睛在漆黑的水底慢慢下沉,最終消失不見。帝王催動力量,那一道裂淵又一分分的閉合,最終只得十丈寬。

血染紅了石台,地底下龍的哀號更加清晰,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岩壁,似乎為死去的女子痛哭。忽然間一個大浪從深淵湧起,瞬間將那襲白衣捲去。

時空就此永遠的凝定。

「不要!」在白瓔想要縱身潛下一探時候,忽然被從背後一把拉住。

吃驚地回過頭,看到的是蘇摩的臉。那樣恍惚的神色,讓她忽然間有某種異樣。

「不要下去……」蘇摩眼裡的碧色是奇異的,彷彿看著極遠的地方,然後漸漸終於凝聚起來,看到了她臉上,喃喃,「不要下去。那人在底下等著你,你若下去了……」

那人?白瓔微微一驚:「你也看到水裡那雙眼睛了?那是誰?」

蘇摩沒有回答,忽然有一種苦笑:為何還不閉呢?既然已經看到了空桑的覆滅?

白薇皇后,你為何還不瞑目?

是否你心裡尚有不甘,在等待著白瓔的歸來,然後想借著她的神魂復生?

「不要!」在白瓔想要縱身潛下一探時候,忽然被從背後一把拉住。

吃驚地回過頭,看到的是蘇摩的臉。那樣恍惚的神色,讓她忽然間有某種異樣。

「不要下去……」蘇摩眼裡的碧色是奇異的,彷彿看著極遠的地方,然後漸漸終於凝聚起來,看到了她臉上,喃喃,「不要下去。那人在底下等著你,你若下去了……」

那人?白瓔微微一驚:「你也看到水裡那雙眼睛了?那是誰?」

蘇摩沒有回答,忽然有一種苦笑:為何還不閉呢?既然已經看到了空桑的覆滅?

白薇皇后,你為何還不瞑目?

是否你心裡尚有不甘,在等待著白瓔的歸來,然後想借著她的神魂復生?

「絕不是邪魔……我能感覺出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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