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趁我媽展開新一輪嘮叨之前,我果斷的掛了電話,長舒一口氣,清靜了,自在了,我躲在我自己的小屋裡,開一盞橙黃的小燈,可以暫時拋開那些塵世紛繁,得到片刻的平靜安逸。

想起江離、老譚、校長、東子,那些人的臉在眼前一一划過,不得不承認心裡的那些浮躁還沒有鎮壓下去,蠢蠢欲動著,總覺得下一秒平靜的幻象就將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應接不暇的驚濤駭浪。

電話又炸響,破壞了短暫的平靜,我蹙著眉接起來,忍無可忍地吼,「媽,你就不能讓我清靜下嗎?都答應你見了還想怎樣啊?又不是嫁不出去,急個什麼勁?」

「你要見誰?」電話那頭傳來富有共鳴感的低沉嗓音。

我一愣,握著電話後悔不已,無聲中用手虛空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呃,沒,沒見誰啊。」我睜著眼睛說謊話,危險關頭做殊死掙扎。

康子弦沾染了怒氣的聲音聽著讓人顫得慌,「方亮亮,所以你到現在還沒告訴你媽我們的事是嗎?」

「我們的什麼事?」我掏掏耳朵,索性裝蒜到底。

「我們的什麼事?……好,你寧肯去見別人也要跟我裝糊塗,那麼我問你,你不是非我不可是不是?」

我一下子語塞,聽起來,康子弦是真的被我給激怒了,我不糊塗,誰都渴望承諾,哪怕是口頭的,也能讓人心安,他也不過是普通男人,承諾這東西,並不是只有女人喜歡。

只是有一首歌叫做「愛你在心口難開」。

自從認識這個男人以來,從陌生到熟悉,我逐漸體會到什麼是柔情中的強勢,他總是步步緊逼,貓爪老鼠一般的高調姿態,等我服軟等我自投羅網,我跑過鬧過拒絕過,後來連心都弄丟了,雖然還覺得彆扭,也逐漸接受逃不了的事實。

可是現下他要我親口承認我非他不可,也不過簡簡單單四個字而已,我心裡明明承認了:是,我非你不可了,可這幾個彆扭的字卻偏偏噎在喉嚨邊,為著內心一點急於保留的小小自尊心,怎麼也吐不出口。

嘟嘟嘟……

許久等不到滿意的答案,等回過神時那人已經掛了電話,聽著深夜短促的忙音,心一陣虛空,於是又後悔了,明明唾手可得的東西,卻又輕易讓它溜走,也不過是幾個字而已,落個下風又怎樣,又怎樣呢?

是不會怎樣,可兩人相處,先低頭的那個人將永遠是先低頭的那個人啊。

禁不住哀嘆一聲,終究是不甘心吶。

又過了三天,康子弦一直沒有打電話過來,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興許就是那個意思,我忍不住患得患失坐立不安,幾次拿起電話又放下,聽到鈴聲響就第一時間接起來,心砰砰跳得厲害,卻每每失望,電話那頭始終沒有富有共鳴感的嗓音響起。

卻有很多人打電話找我。

我媽說:「女兒啊,Jush看過你照片了,媽欣慰,知道他看了以後說了啥不?這美國小夥子中文挺好,連用了兩個成語,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啊……當然了,媽知道,這兩成語用我女兒身上確實挺委屈這兩成語的,不過媽挺受用,媽期盼著與你在西雅圖相會,西雅圖好啊,有大海沙灘帥哥,民風淳樸,最重要的是這兒還有你親愛的媽咪,亮亮我知道你想媽媽了,趕緊跟著jush過來吧,算媽媽求你了,啊?」

菲哥說:「亮亮,方易恆那獃子在C市堵我呢,媽的他女朋友也跟過來,搞得抓姦似的,罵我撬她男人,我呸,老娘撬個屁,老娘撬了十年沒撬動方易恆那獃子,已經夠憋屈了,到頭來還要受這囂張女人的氣,氣瘋了我,我下定決心了,我要跟他斷交,徹底斷交,這回說真的,我要再理那獃子,老娘就跟著他姓方,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真想找塊豆腐撞……」

東子說:「師姐,江離那小子挺好的,不過興許已經猜出咱倆是一夥的,正眼也不看我,一個禮拜後的高考應該沒問題,他最後模考還比以前進步了,考了年級第三,大概沒受啥影響,卯足力氣讀書呢,就是人清瘦了點……」

李放說:「亮亮,奇了怪了,三中校長的兒子好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他那間貿易公司差不多人去樓空了,聽說愛賭錢,現在上門追債的人把楊校長家的台階都踩平了,卻還是見不到人。聽學校門衛說啊,那老校長索性家也不回了,隔三岔五悶在實驗樓的一個小房間里躲債主,唉,造孽啊,怪不得人說,做父母的上輩子都是欠子女債這輩子來還的,我算是明白嘍……哦對了,亮亮,我私下猜啊,這老楊兒子會不會躲到泰國去了?你們楊校長好像是僑胞來著,早年在泰國呆過十幾年,泰國還有親戚的,他兒子會不會躲債躲那去了?」

我心裡猛咯噔一下,隱隱嗅出哪裡不太對勁,可又說不出個什麼名堂來,放下電話沉思了會,越想越頭痛,決定改天和菲哥一起登門探望老校長,做不到雪中送炭,至少也瞧一眼老人家精神頭好不好,心裡也安心些,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老校長在我人生最困惑的時候為我指點迷津,實在是我最敬重的長輩。

接下來又是一天過去了,老譚一直沒有吩咐具體任務下來,只是讓我回局裡待命,李放說老譚現在顧不上我,最近他焦頭爛額的,局長几次在會上含沙射影地批評底下的人辦事不力,局裡的形勢似乎又出現了新的狀況,局長往市委上調無望,市長的意思可能是讓他再留一任,看來老譚的希望會落個空。

一山容不得二虎,李放透露說老譚可能要走,他又不是上頭無人,按他的能力背景,到哪都能風光。

大靠山要走,我們幾個小嘍啰大眼瞪小眼,忍不住又是一頓長吁短嘆。

星期六,全國一年一次的高考正式緊張拉開,一早我就開車去了江離的考點,遠遠站著等他,等了四五十分鐘,終於見到他和一個男同學下了車走進校門,身邊沒有父母尾隨,一副少年老成信心滿滿的樣子,陽光少年將要經歷人生第一次考驗,我但願高考才是他的轉折點,而不是我。

我但願我只是他美麗人生的一粒微不足道的黑點,輕輕擦去,痕迹不再。

炎炎夏日,強勁的陽光碟機散一切陰霾,而我在陽光下真心祈禱,祈禱陽光能驅散人心的陰霾,還少年人一個燦爛前景。

晚上照舊一個人百無聊賴窩在家,石頭帶高三班級,高考時節他壓力自然很大,電話中他有些疲憊地告訴我,江離考上A大是板上釘釘的事,加上他那些加分,考最好的系都綽綽有餘,只不過他好像志不在A大,男孩子去外面世界見見世面歷練一番也好,視野開闊了,想的東西都會通透些,也不會鑽牛角尖,並不是壞事。

我「哦」了一聲,明白石頭在安慰我,訕笑著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已經是晚上八點,我又瞪了安靜的電話一會,心火嗖的竄上來半米高,懊悔,煩躁,思念,憤怒,所有的思緒都湧上來自己舔舐了一遍,越想越亂,卻又絕對不願意先低頭,一番掙扎後一拍大腿,決定去超市買東西打發時間。

剛坐上車,手機又不依不饒響起來,下意識勾起嘴角,總覺得是他,這次是我勝,他來向我投降。

拿過來一看,嘴氣惱撅起,還霍霍磨了磨牙,不是他。

東子打來的。

東子的聲音又在「得得得」哆嗦,神神叨叨的,「師姐你快來救我啊,我……我在城東的遊樂場,鄧龍把我架到這了,嗚,他知道我恐高,威脅我如果不還錢的話,他就讓我做一整晚雲霄飛車,坐到心臟病發為止,唔,他來了他來了,師姐你快來救我,我會被他折磨死的……」

「好,別關機,我馬上來。」

想到鄧壠那難纏的男人,我在心裡重重嘆口氣,認命地發動車子,腳踩油門,車滑了出去,疾馳沖向城東遊樂場。

已經不敢數自己到底闖了多少紅綠燈,總之往常三十分鐘的路,我飆車花了十分鐘,因為超速太嚴重,甚至有交警騎摩托在後面追我,我心急火燎地在遊樂園門口停好車,向他出示自己的證件,解釋自己的同事被困,該怎麼處理等我辦完事再說,然後飛一般地衝進樂園找東子。

遊樂園人聲鼎沸,童話世界裡,幼稚兒歌時遠時近悅耳傳來,到處是孩子們的歡歌笑語,東子在電話里急喊:「師姐,我在摩天輪下面,你快來!」

我二話不說撥開人群,沖向那個樂園中心最醒目最美輪美奐的所在——摩天輪,在摩天輪下心急如焚地翻找東子的臉,無頭蒼蠅似的亂撞,結果東子沒找到,倒意外地看到一張日思夜想的俊臉,離我十步外,修長挺拔的個子,璀璨燈光襯得他仿似城堡里走出的英俊王子,只消一眼就能奪人心神,一雙深海般的眼睛直直望著我,好像周圍的五光十色都沒有入他的眼,他的眼裡只有面前這個人而已。

我忽然了悟,所謂最浪漫的事,原來就是與這樣一雙眼睛對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彼此的眼底,世界都失去色彩,而眼前的這個人,最閃亮。

我怔怔地與他對視,心潮澎湃了十幾秒,然後想起那晚他在廣場問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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