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我在美國出生,不過我外婆說服我母親讓我在國內接受教育,我是高中才轉學到美國的……我的適應能力不錯,換一個新環境對我來說並不是太難的事,很快我就迷上了橄欖球,很想加入學校的橄欖球隊的,當時的教練是個叫做Bob的大塊頭,FUCK不離嘴。」

康子弦轉頭朝我笑了笑,「他甚至不給我選拔的機會。」

我好奇,「為什麼?」

「老Bob倒是很坦率,他當著我的面說橄欖球這種需要身體衝撞的運動不適合你們這些才剛解決溫飽的亞洲人,像你們這樣的小傢伙,更適合在場邊喝啤酒做個觀眾。」

我目不轉睛地偏頭盯著身邊講故事的男人,憋住呼吸,直覺真正的好戲要來了。

「然後呢?」我想了想,「你不是那種會罷休的人吧。你做了什麼?」

康子弦嘴角有個微小的弧度,穩穩地把住方向盤,「也沒什麼,按照他說的,我在場邊喝啤酒啃漢堡。」

康子弦突然偏頭朝我奇怪一笑,「只不過我身邊坐著個人陪我做觀眾。」

「誰?」

「老Bob有兩個女兒。」

我差點從座位上跳起,驚訝問道,「天,你勾引他女兒?」

「勾引?」康子弦玩味似的重複了這個詞,不以為然的笑了一下,「我只是不小心跟她選了同一門課而已,並且湊巧坐得比較近而已。」

身旁的男人讓我覺得很可怕,可是他開誠布公的態度又讓人覺得他很坦蕩,哪怕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可是我還是渴望能聽到不一樣的答案。

我不死心的問,「你主動追求她了是嗎?」

「不,你錯了,我一直只是安靜上課,放學後到橄欖球隊的訓練場邊看他們訓練而已。我什麼也沒做。」

我翻了翻白眼,心說就是你這種什麼都沒做就有獵物自動送上門任你宰割的獵人才最可怕了,看似什麼也沒做,其實舉手投足間已經給女人灌了迷魂湯,女人不被你牽著鼻子走才怪。

我心中腹誹,這男人高中時就已經可怕成這樣,被羞辱了也還是不動聲色,早早收斂了毛頭小子的急躁,這樣的個性真讓人不寒而慄。

而且,聽他娓娓道來自己和其他女人的過往,我心裡還真有點不是滋味。

「我開始在球場邊時不時遇到Tracey,從最初的聊天,到每天放學就會在球場邊等對方,直到Bob有一天在路上截住我,問我,年輕人,要不要參加選拔?」

我睜大眼睛,「你答應了?」

康子弦玩味一笑,搖搖頭,「不,我當時就拒絕他了。」

「為什麼?」

我十分不解,他這樣煞費苦心接近人家女兒不就為了進進球隊嗎?

「為什麼?大概是熱情過後,我的理智重新戰勝衝動,認識到哪怕我取得選拔的機會,我也未必能贏過那些天生大體格的美國人。」康子弦轉頭朝我淡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我想,你或許在等著我一鳴驚人,讓所有人掉下巴是吧?」

我確確實實是這麼期待他翻盤一雪前恥,說實在的,我一直覺得身邊的男人是超人一樣的存在,洞悉人心理的能力讓我常常驚愕到無法言語。

我撇撇嘴,老實點頭。

「像阿甘那樣的英雄故事註定只是美國式的幻想而已,現實就是現實,讓人熱血沸騰的英雄故事只可能發生在好萊塢。」

康子弦一臉不以為然。

「我的理智還有事實告訴我沒有太大優勢,而一旦我失敗,只會更好地向那些人證明,橄欖球運動是亞洲人體力運動的禁區。」康子弦轉頭朝我自嘲一笑,「很抱歉,女士,我讓你失望了,我是個不愛逞強的膽小鬼,所以我拒絕了。」

「但是我很享受當眾拒絕老Bob的感覺,我告訴他,棒球隊已經邀請我這個亞洲人,並且使我感受到了充分的平等,而我斟酌再三,認為學校的棒球隊更能給我帶來我想要的激情。」

「這個故事很簡單,之後我順利加入棒球隊,那一屆棒球隊在校際聯賽中的成績前所未有的好,我想我做了一個對的選擇。」

康子弦轉頭朝我調皮眨眨眼,「你不奇怪我這個老人家跑得為什麼那麼快嗎?我小時候練短道速跑的。」

我豎起了大拇指送到他老人家面前,笑嘻嘻諂媚道,「您還別說,我那天被您老人家堵在死胡同的時候就想說了,您老人家可真夠生猛的。小的甘拜下風了。」

康子弦笑容燦爛,拍完一通馬屁,我沒有漏過剛才的一個細節,最後還是頗為遲疑問道,「那個Tracey呢?你們……後來在一起了嗎?」

康子弦表情坦蕩,不像是在隱瞞,「我想,我們一直是朋友,也許曾經曖昧過,我後來也確實欣賞她的熱情爽朗,但彼此不同的地方太多,後來她很快有了男友,現在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去年我見到她,她已經是個140磅的女人了,更讓人苦笑不得的是,她嫁的是個美籍日本人,老Bob的種族歧視觀不得不被寶貝女兒矯正了。」

我呵呵笑了笑,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地回味屬於他的故事,我訝異於最後故事的軌跡並沒有朝我設想的發展,我不得不佩服身邊這個沉穩男人,他也曾經青春過,也用過他與生俱來的心機,高就高在他很好的把握分寸,並且高中時代他就懂得如何掌握進退張弛,人給他一巴掌,他賞人一拳,對比高中時代只知道逃學瞎鬧的我,他簡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這樣的一個讓人琢磨不透好壞的男人,讓一向簡單看事情的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心機頗深,卻又不會讓人很討厭,但是這樣的他,不免讓人膽顫到不敢去要,那種隨時會消失的感情,並不是我想要的。

到了菲哥家的小區,我不等他說話,就心煩意亂地跟他揮別再見,打開車門跨步走了出去,走了幾步,康子弦站在車門邊,叫住了我。

「亮亮。」

平常他總愛連姓帶名叫我,今晚他直呼我名,那份親近讓我有些不適應,我停了停,轉身看幾步外的他。

路燈下他英俊的臉泛著淺淡笑意,我們互相望著彼此,我在心底左右博弈,而他用好聽的嗓音說道,「告訴你這個故事,其實對我來說不是好事……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每一個人都會犯錯,有時是主動犯錯,有時是被動犯錯,犯錯誤的過程中,人在傷害別人的同時,也在被錯誤本身傷害,所以沒有唯一的受害者……Tracey曾經說過,她覺得亞洲男人壞透了,但是她最後還是嫁給她的日本丈夫。」他笑了笑,「相信我,你的那個小朋友,總有釋懷的那一天。」

在我心潮蕩漾之際,康子弦朝我揮揮手,暖聲道,「進去吧,記得你欠我的。」

這晚我輾轉反側睡不著,沉睡的菲哥把腳又翹在我肚子上,我也無心挪開,在夜裡,一直睜大眼想心事。

我終於明白康子弦跟我講這個故事的良苦用心了,作為一個男人,他手中有隱形的劍,以呼喚平等的名義揮出了他手中的劍,可是同時,他也犯了錯,背負上了在我眼裡「陰險」的十字架。

康子弦用他的故事向我闡釋一個道理:所有當事人,最後都會釋然,所以他可以很坦陳把當年的故事與我分享,請我理解。

我在夜裡綻開一絲笑,慢慢閉上眼睛,心裡在悄聲安慰自己:最後的最後,江離,東子,我,都會釋然吧。

第二天是周六,我睡到日上三竿,醒來草草塞了點東西等著菲哥的豐盛午餐,菲哥在廚房裡唱小曲,我就翹著二郎腿考慮下午該做些什麼打發時間,想著想著腦海就揣測那個男人正在幹什麼,說不定正在跟新認識的女人對桌而飲,想著想著,眉也揪起來,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我打開一看,樂了,是在魅色認識的傻大姐莉莉莎打來的。

好一段時間沒聯繫了,也不知道佳人近況如何,我眉飛色舞地接了起來,嗓門高亢,「喂,小美人啊,可想死我了~」

不料電話那頭卻傳來嚶嚶抽泣聲,一抽一抽的,抽泣的聲音還挺低婉哀怨,我楞了一下,聽出確實是莉莉莎的聲音,嗖得從沙發上跳起來,「葉莎?葉莎你他媽怎麼了啊?說話啊!你他媽怎麼了?」

「亮亮~救我~嗚嗚嗚」電話那頭的葉莎嗓子跟個破鑼鍋似的,沙沙的,想必是哭壞了,我心一沉,吼上了,「出什麼事了?你快說,急死我了!」

我的嗓門大到讓廚房裡忙活的菲哥探出腦袋來,她嘴裡叼著根綠油油蔥花,「吼什麼吼什麼!」

我嚴肅地做了打住的動作,菲哥見我神情不對勁,也不再吭聲。

「亮亮,那個混蛋……他,嗚嗚,他賭輸眼了,逼我拍裸照,還……嗚嗚,還讓我拍AV,我……我不肯,他就勒索我,他……他說讓我一輩子抬頭做不了人,嗚嗚嗚。」

那頭的葉莎說話斷斷續續,因為害怕,時不時抽噎,讓聽著心都狠狠揪了起來。

見我面色凝重,菲哥拿了把菜刀踱過來,輕輕在旁問了句,「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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