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我從康子弦家走出來的時候沒有回頭,強烈的直覺告訴我他還站在樓上,用複雜的目光看著我離去。

我想我也沒有多大的勇氣回望,畢竟我確確實實是心動了。

我有膽子心動,沒膽子點頭承認,我就是個膽小鬼。

這天上午我都處於恍惚中,宿醉,睡眠不佳,精神不濟外加心情不好,整個人就跟蔫了的黃花菜似的,只想睡覺。

上英語課見到溫柔如水的葉老師,我就想到前些日子她和某個男人相親來著,心裡跟灌了酸水似的,索性拿書擋著眼不見為凈。

石頭來上數學課,我也不用遮遮掩掩了,乾脆囂張大咧咧趴著睡了整節課,石頭大概關心地朝我看了我好幾眼,宋暢然這個乖寶寶急了,推了推我,「簡美達,快起來,老師看你呢。」

我睡得迷迷噔噔,擦擦口水換了個睡姿,宋暢然卻似乎是卯足了勁要把我叫醒,「快醒醒啦,石老師生氣了。」

身邊小女孩嗡嗡嗡的聲音吵得我不耐煩,見我頑劣不化,她的嗓門也難得揚高上來,「你快起來啦!」

這足夠全班人聽見的音量喊出口,我全身的瞌睡蟲也被喊跑了,微抬頭髮現全班人的目光都集合了過來,左邊的江離冷冷瞟我一眼,東子回頭獃獃望我,眼睛下是兩團醒目的烏青,周邊有幾個孩子目光獃滯,看起來也跟我一樣缺眠,卻絕對沒有我這樣公然睡覺的囂張氣焰。

講台上的石頭的講課聲戛然而止,他無視這邊的動靜,對著孩子們善解人意地笑笑說,「要睡就睡吧,你們都在長身體,應該多睡睡。」

他話音剛落,只聽教室里幾顆腦袋不約而同地「咚」得撞在課桌上,台上的石頭楞著推了推眼鏡,乾笑著在一片呼嚕聲中平靜講題。

課後石頭髮來簡訊關心我,我推說沒事,讓他晚上別約女朋友了,先出來跟我和菲哥聚聚。

午休時間我就再也睡不著了,一閉上眼睛腦袋就生疼,睡多了就想吐,以前只知道吃多了會吐,哪曉得睡多了也會這樣。

吃完飯我一個人去樓梯上看風景去了,坐了一會老譚打電話過來問我進展,我壓著嗓子紅著臉報告說沒什麼進展,人家小孩子家不太容易找借口進門,老譚在那頭陰森森地「嗯」了一下,沉著嗓子說,「亮亮,我的耐心是有底線的。你最好記住這一點。」然後啪的掛了電話。

我盯著電話乾瞪眼,心說這老傢伙官越做越大,這話也一年比一年更有威脅性,讓人聽了心裡直犯堵。

前兩天李放在電話里私下跟我嘀咕,這案子嗅著有點不太對勁,怎麼著嫌疑人圈了半天就圈上了獨攬大權的市長親戚上了呢?再說市長大人跟局長又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跟著市長沾了不少的油水,而負責這案子的恰巧又是局長的死對頭——副局長老譚,老譚在省裡頭也有關係,現下市長快結束任期,仕途是上是下還是未知數,老譚自然樂得追查到底,可是局長也不是省油的燈,局裡到處都是他的眼線,他怎麼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老譚端他帶頭大哥的老窩呢。

這到底是一出引蛇出洞,還是一出請君入甕呢?

對於我們這些蝦兵小將來說,想要活得好混得順,還是需要一點生存哲學的,特別是在局裡這種充斥著勾心鬥角的地方。

局裡頭數來數去也就三個派系,一個局長,兩個副局長,下頭各自有一批親信,誰是哪個局長下頭的人,大家私下裡都是心照不宣的。

我剛進去當新人的那會,心思單純,像所有社會新人一樣對於這樣的派系鬥爭十分反感,也十分的不適應,尋思著給誰當走狗都惹來一身腥,我乾脆誰都不跟,想做濁世中的清蓮一株。

可這樣的想法更蠢,沒有背景沒有上頭罩的小嘍啰是誰都能上去踩一腳的,反抗了你就捲鋪蓋走人,一點都不含糊。

那段日子我過得很煎熬,被老油頭欺負了還要忍氣吞聲,思想鬥爭了七七四十九遍以後,我最終選擇跟著老譚混。

雖然他也是個老謀深算的官場老油條,不過好在為人夠正直,不會像張副局長,見著年輕女下屬,那桃花雷達眼都要在重點部位掃描一圈,李放他們辦公室的小狐狸精做了張局長好幾年的地下情人,聽說前段日子胸里長了個纖維瘤,起先她自己不知道,還是脫光做那事的時候,張副局長給摸出來的,偷個情還能救人一命,可真是人民公僕來著。

我一想到那油頭粉面的老傢伙就噁心,我剛進局裡那會,他對我特別和藹可親,一遇到就亮亮長亮亮短的喊我,眼裡放著光。

有一次,大冬天的,在無人的走廊盡頭摸我的手,肉麻兮兮地問我,「年輕人,以後跟著我,一定會有好前途的。」

三伏天里,那老傢伙的手汗讓我全身起雞皮疙瘩,我這個職場新鮮人,算是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碰到性騷擾了。

後來我就想開了,頭頂無瓦,容易濕身,我得為我自己找片可靠的瓦。跟誰也不能跟老色狼,老譚跟夫人伉儷情深二十多載,在這方面無可挑剔,再加上他當年跟我爸是同一屆同學,雖然不同班,不過聽說跟我爸一起組過籃球隊,我爸前鋒,他是後衛,我爸請他喝過啤酒。

跟著我爸的故人,我心裡也挺安心。

我坐在冷冰冰的水泥樓梯上,為案子的事心焦,這時有雙乾爽的白色耐克球鞋在我旁邊站定,我怔了怔,眼睜睜看他在身邊坐下,只不過年輕的臉龐神態淡漠,漂亮的眼睛透過落地窗看著腳下的籃球場,有幾個男孩穿著短T恤在打籃球。

我偏頭看著他的側臉,腦子裡思索著他坐下的目的,而江離閑散地兩手靠在階梯上,開門見山地問,「你最近有心事吧?」

「啊?呃,是啊。」我驚愕於他敏銳的心思,點點頭承認,心事還挺多的,你小子就是我心事的一樁,我快因為你老爹老娘丟飯碗了。

我垂著頭眼珠子一轉,索性順水推舟將計就計,於是長長的嘆了口氣,憂愁地望著遠方,用小可憐的語氣托腮說道,「我爸爸媽媽要離婚,天天晚上吵架,昨晚還動手了,我一個晚上沒睡好。」

我故作頹廢地在地上畫圈圈,悶悶地說,「他們今天各自到朋友家住了,家裡好像從此就只有我一個人了,我真不想回家,我要離家出走。」

我嘴裡小聲喃喃著,「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我邊在心裡狠狠扇自己巴掌,邊裝出一副哭腔,而餘光看到身邊的江離也是一副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安慰我的模樣,畢竟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興許根本不懂得該如何安慰人。

他表情僵硬,過了好半天才試探地問,「你……還好吧?」

我在心裡鄙視自己騙小孩的齷齪行為,可對現下的情形又無可奈何,只好茫然地直視遠方,沉悶不說話。

謊話已經出口,我難以想像日後被他發現我根本就是個謊言的代名詞時難以收拾的局面,已經開始,我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還不如早點把事情解決了,我也好早點脫身,在他的記憶里留下那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簡美達。」

如果可以有那樣的結局,自然是最完美不過的,我願意為此付出最大的努力,將自己的罪惡減小到最低程度。

我跟江離就這樣坐著,窗下籃球場有個高個男生運球姿勢矯健,一躍而起後來了個漂亮的灌籃,引得其他幾個男孩的掌聲。

靜默一會,我問他,「你會灌籃嗎?」

「會。」

「那個,我好像還沒有看過你打籃球。」

他「哦」了一聲。

「你放學以後有空嗎?」他突然問。

我心突突一跳,滿懷期待地望著他,「有,有啊……」我就是再忙再累也要擠出時間去你家吃飯裝竊聽器啊。

「那來籃球場吧,我正好想打球了。」

我滿懷期待吊在半空中的心,又倏地一下,垂直下落了。

有點失望。

下午我發簡訊給東子讓他記得纏上江離跟他一起去球場,我不希望兩人呆一塊,春花浪漫的春日,一草一木都能讓年輕人動心,哪怕我懷疑自己24歲是否有此魅力,卻還是不得不小心提防。

放學後我依約去了籃球場,蹲在球場邊給流汗的兩人鼓掌喝彩,東子裝作跟我陌生不相識,我們在江離的見證下裝模作樣寒暄了一下,又玩了一會,等夕陽落下時,這才揮手告別。

江離推著自行車送我到校門口的公交站,我又恢複了鬱鬱寡歡的癟三樣,他眼神中含著擔憂,欲言又止,我正等待他動靜時,他掏出書包里的作業遞給我,眉角依舊冷淡,卻讓人覺得這是他的保護色。

「拿去吧。明天別太早來學校抄了,」他帥帥的臉閃過一絲尷尬,似乎在掙扎著說出什麼難以啟齒的話,「早上多睡會。」

然後他把作業硬塞到我手裡,迅速地騎上車,飛馳離開。

我捧著他字跡清秀的作業本,對著潮來潮去的車流發愣,從沒有像此刻一般,恨著這樣的自己。

菲哥中午已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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