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孤苦無依地被江離脅迫著看了一上午的咒怨,看得我眼前鬼影聳動,離魂飛魄散也就差一口氣了,這片子怨氣太重,我覺得我也被傳染,怨上了。

本來我想找個上廁所的理由溜人的,不過江離識穿了我的把戲,搖搖食指,不讓我去。

明明不敢看,可好奇心又唆使自己的眼睛盯在陰測測的屏幕上,看到驚嚇處,我低低驚呼一聲,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身邊江離的胳膊,嘴裡碎碎念:「媽呀媽呀媽呀~」

「笨蛋。」江離轉頭鄙視了我一下,不屑的眼神竟和康子弦有些像,不過倒是好心沒有掰開我緊抓不放的爪子。

專心致志看恐怖片到最後,我竟有些不敢去上廁所了。

幽閉光線不足的格子空間,正是任想像肆意馳騁的最佳地點,心魔鼓噪,簡直要命。

看完片子跟著江離走出圖書館,漫步在金色陽光下時,我只覺得身上的怨氣被衝散了一些,心跳也穩健了,日本電影人在拿捏人心上堪稱頂尖,縱使模式雷同,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只是不免讓我感到幾分挫敗,以前覺得自己幹警察這一行的,玩的就是膽大,要的就是心跳,在各方面我是不會輸給男人的。

我發現自己是個膽小鬼。

我除了怕蜘蛛、怕蛇、怕老譚、怕愛情外,還發現自己怕恐怖片。

那種死亡的力量強大到讓人逃無可逃,竟然連陽光也無法驅散開陰霾。

其實咒怨的拍攝手法並不新穎,橋段也是老套,它真正的可怕之處在於,讓人們真正感受到死神扼住脖子的氣息吧。

等紅燈時,我悵然地望著對面馬路正在執行任務的交警,突然就想起了在天上的我爸。

「喂,你在發什麼楞?」已經抬腿走出兩三步的江離轉身喊住站在原地走神的我,我回過神,「哦」了一聲,見人行道那頭綠燈在閃,趕緊追上他,笑嘻嘻撒謊道,「嘿嘿,我剛才在想中午吃什麼好。」

還沒等他回答,我卻先自言自語起來,一陣搖頭嘆氣,「我爸這兩天出差,我媽又不會做菜,我們只好天天吃泡麵,前天晚上是老鴨味的,昨天中午是紅燒牛肉味的,昨天晚上是酸菜味的。」

我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湊近他佯裝沮喪地問,「江離,你聞聞你聞聞,我身上是不是有一股速食麵的味道?」

江離手插兜,姿態閑散,酷酷冷冷斜了我一眼,口氣不善,「離我遠點,最討厭速食麵了。」

說完,他就獨自走遠,加快的腳步冷漠的背影,都在揭示一個殘酷的事實:他看我不順眼。

我無奈地目送前方的年輕少年,五味雜陳,心情怎是一個「挫敗」就能簡單形容。

就算我已對我的魅力徹底失去信心,甚至對是不是能完成組織上交代的任務抱著懷疑態度,但是心裡另一個不服輸的自己在搖旗吶喊:方亮亮,為了勝利的曙光,你不能半途而廢!

我不能放棄,我不求其他,我只要能踏進他家,完成老譚交代我的,我就能跟這總愛話里藏刀的小兔崽子永遠拜拜了。

為了勝利的曙光,我追上他,不屈不撓地糾纏他,厚著臉皮問,「江離,原來你不愛吃速食麵呀,你家平時都是誰做飯的呀?我家是我爸做飯,不過我爸燒的東西不太好吃,你家呢?」

「保姆。」他從鼻子里哼出兩個字,淡漠地目視前方。

「保姆阿姨呀?那你家阿姨燒的東西好吃嗎?我聽說現在很多保姆阿姨都很厲害的,還培訓過,都有廚師水準哦,可惜我媽省錢不請保姆,唉……」

我巴巴地看著江離,哀怨地吐出一句,「江離同學,你真幸福,我好羨慕你哦。」

平時吃慣外賣的我,也確實羨慕身邊的少年,含著金鑰匙出生,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長大,他一定是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所以天生驕橫,我行我素,更不會顧及別人的心情。

「江離,你家阿姨會做蛋糕嗎?布丁呢?」

「嗯,她肯定會包餃子。」

「啊,她是朝鮮族的?那她會做泡菜嗎?白菜泡菜?蘿蔔泡菜?」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我像一隻烏鴉一直在他耳邊不停聒噪,話里隱隱暗示,江離也聰明,驀地停了下來,漂亮的眼珠子懶懶地瞟了我一眼,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漫不經心地問,「想嘗嘗我家阿姨的手藝嗎?」

費了半天口舌,其實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點頭,卻又故作矜持地含羞看他,絞著衣角口是心非著,「那個……不太好吧。」

我滿心竊喜地等待他邀請我。

他說,「嗯,是不太好。像你這樣子的笨蛋……」他惡毒的話說到一半,毫不掩飾鄙夷地上下打量我一眼,「還是比較適合吃速食麵。」

我只覺半空中一盆涼水當頭潑來,徹底澆滅了心中冉冉燃燒的小火苗,好不心涼。

我咯咯咬著牙,心裡頭的火氣嗖得竄上有一丈高,大有火山噴發的趨勢。

儘管一再忍耐,這一瞬,我火爆的脾氣幾乎要破土而出,我索性把心一橫,但臉上還是掛著大咧咧的笑,低頭匆匆瞄了眼手腕上的HELLO KITTY手錶,眨眨眼說,「啊,這麼晚了呀,都中午了,江離我先走了,我媽還等著我回家吃面呢。」

「怎麼?泡了水的手錶還能用嗎?」江離突然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啊?」我愣了幾秒,猛然意識到這手錶確實是泡過水的,就是那天被康子弦追著在雨中不顧一起瘋跑的時候。

所以他不巧看到了?

不會吧……

我反應還算快,這時腦中警鈴大響,而就在我心急如焚眨眼思考該如何扯謊自圓其說一通時,江離率先開口了。

「喂,你在你的信里提過要跟我做朋友是嗎?」江離說話的表情終於開始認真起來,竟讓我有種和成年人對話的錯覺。

我吶吶點點頭,笑得僵硬,手心竟然出汗了,「是,是啊。」

「你要知道,我對朋友很挑剔。」他趾高氣揚,簡直在用下巴看我,「我最見不得有人說謊,特別是把說謊當飯吃的人。」

他高傲地瞥了我一眼,望向車流如織的馬路,「那種人……垃圾不如。」他桀驁一笑,「我是不會和那種人來往的。」

我臉頰火辣,只覺得少年人薄薄的唇吐出的字句,都是剛硬如石,一塊塊向我擲來。

我有種被扇了一巴掌的感覺,對象還是一個十八歲血氣方剛的男孩。

更可笑的是,我卻覺得他是對的,竟然一點都找不出氣他的理由,因為十八歲時的我也是這樣激進地看待世界,眼裡容不得一顆沙粒,也見不得一絲絲的背叛和謊言。

卻不知不覺被殘酷的時間打磨成了一顆鵝卵石,滿篇謊話,自己騙自己說,為了工作,不傷大雅的謊話,也是能接受的。

成年後的我懂得了自欺欺人,自以為理所當然,卻被少年幾句話就擊潰一地。

可悲的是,我編織的謊言還得繼續。

垃圾不如。

我撓頭傻乎乎笑,熱切卻不失誠懇地說,「江離,我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我會努力的。我……能做你朋友嗎?」

等待他回答的幾秒,我心跳如擂鼓。

他懶懶掃我一眼,閑散地插兜看向對面叫賣的小販,森然說,「想做我朋友?那你看一眼自己的手錶,回憶回憶,想一想有沒有什麼事情忘了說,我再做決定不遲。」

我心裡霍霍磨著牙,這小兔崽子可真夠犀利的,少年老成,再假以時日,將來必定是個厲害角色。

有些吃不准他。

我已經篤定那天那混亂的追逐場面是被江離瞄到了,問題只在於他到底看到了多少,這讓我心裡泛寒,我記得我後來是被康子弦牽著走回他車子里的,當時只顧著跟他拌嘴牽扯,再加上自己覺得丟人,低著頭根本不敢看路人神色各異的臉。

太大意了。

這就解釋了今天江離怪異的舉動,看似孩子氣,其實含著懲罰,他可真沉得出氣。

江離慢悠悠等我答案,我快速權衡了一下,索性心一橫,賭了一把,「那個,手錶確實是泡了水啦,還不是那姓康的壞人……」

江離微微挑了挑好看的眉,暗示他在仔細聽。

最最關鍵的時候到了,我說謊說得一陣心悸,背上甚至都泌出了汗。

「哦,那個姓康的,其實就是那天和葉老師說話的叔叔啦,你也見過的,他……他是我表姐的男朋友,就是前男友啦,他很花心的,我表姐為他死心塌地的,他卻背著我表姐跟其他的女生好上了,真是壞透了呢。」

背上的熱汗出了一身,我不知道我在說康子弦壞話的時候,他有沒有打噴嚏,現下我只祈求快點把江離忽悠過去。

我提醒自己要鎮定,繼續天花亂墜地編故事,「我跟我表姐很要好的,我表姐為了他差點要自殺呢,所以那天我看到他跟葉老師,我心裡就很氣很氣,氣得肺都快炸了呢,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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