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是真的有點扛不住了,今天一天沒吃什麼東西,又灌了一大瓶紅酒,只想找張床挺屍躺著,可是還沒到下班時間,我只好裹著強搶來的西裝在休息室里趴著,結果媽媽桑又氣勢洶洶地踢門進來,見我成了一灘爛泥,還滿身酒味,只好罵罵咧咧地走了。

「沒用的東西,老娘花錢請你來睡覺的嗎?早就跟你說過,沒這本事就不要想吃這碗飯,做小姐是賺,可這錢是誰都能賺的嗎?告訴你,這裡的客人都不是吃素的,今晚的沈總還算是客氣的了,要換了別人,能是一瓶酒解決問題的嗎?早把你剝光吃個乾淨了。嘴巴還死硬,你剛烈啊,呸,不識好歹的東西,下回休想老娘再替你收爛攤子。」

媽媽桑走了,我的耳根子也清靜了,捂著肚子繼續睡我的,暫時不想憂慮明天該怎麼辦怎麼過。

我倒是不擔心媽媽桑會辭了我,艾東那傢伙來這晃了一圈以後就來拍我馬屁了,說就憑我這張騙死人不償命的娃娃臉,這「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魅力,怎麼的也能混上個「最美小姐」前三甲,臨到最後馬屁拍過了頭,說,「師姐,要是你不打架的話,我敢打包票,你這姿色,這身材,在古代就是花魁的料。」

而我用我的錚錚鐵拳向他證明,我在古代不但是花魁的料,還是武狀元的料。

但是現在想來,臉蛋拳頭都沒有用,這回,我怕是要翻船了。

事實上,接到這任務以後,我已經猜到老譚那悶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他罕有地把各部門的精英都調度過來了,這個案子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這個案子已經引起了上頭最高層的關注,要我們在最短時間找出隱藏在幕後的那個人,可偌大的城市,零星的線索,想要從裡面揪出一個隱藏得極深的人來,談何容易。

我感覺到,就連身經百戰的老譚也有點摸不著方向了。

可是他的仕途不容許他出這一點岔子,他只能,也必須找到一個突破口。

而現在我所處的這個夜夜笙歌的地方,就是一個關鍵突破口。

兩個禮拜前,一直秘密追蹤東南亞最大黑社會組織——海神會的國際刑警聯繫上本市警察局,告訴我們「海神會」和本市一個叫「龍哥」的人有不法交易,他們重金購買龍哥手裡的假幣水印,據內線消息說,這個龍哥手裡的水印擁有目前為止最先進的仿造技術,假幣的模擬效果超過以往任何假幣,就是最先進的鑒別技術也難以探測出來,更別說人的肉眼了。

可想而知,一旦這種高模擬假幣流入境內,進入流通市場,將對社會流通和安定造成多麼惡劣的影響,海神會那幫見錢眼開的犯罪分子已經躍躍欲試,一定要龍哥手裡的水印弄到手賺大錢。

龍哥手裡似乎還有好幾套水印版本要測試,他們約定了一個月以後在本市交易,由於這已成為海神會最核心的機密,就連內線也不知道具體時間和地點,唯一確切的消息是,龍哥這個關鍵人物,正躲在A市某個角落,伺機而動,等待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上級領導只給了我們三個字的命令:揪出他。

何其難。

但是老譚還是在稀疏的信息中找到了重點,本市有三個赫赫有名的「龍哥」,且或多或少有一些黑道背景,為了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防範於未然,派人去探聽監視在他們身邊成了必然,而我要接近的男人就是三個嫌疑人之一——鄧壠。

鄧壠父親八十年代是有名的堂口老大,後來在一次街頭血拚中被人砍了右肩,萌生退意,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開始脫離黑道,做起了不黑不也算太白的夜總會生意,現在子承父業的鄧壠,風光得意,人稱「壠少」,享受著父輩打拚下的江山,A市一半的娛樂場所,幾乎都與鄧家有關。

雖然表面上鄧家娛樂業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但是老譚還是懷疑鄧壠暗地做著黑生意,畢竟海神會與「龍哥」的交易達到上億。

而有錢人是永遠不嫌錢多的。

於是鄧瀧成了目標人物之一。

我明白老譚是孤注一擲了,現在處於領導換屆時期,他急切的需要一個立功的機會,要不然,他是死也不會派我來接近鄧壠的。

在外人看來,雖然我惹的禍也不少,但是憑著我的臉蛋、機敏度、經驗,我能成為這次卧底任務最合適的人選,是情理之中的事。

其實不然,老譚心裡明鏡似的,他知道我是最不合適的那個人。

因為我跟鄧壠有私仇。

說起來鄧壠也挺冤,我跟他平生素昧相識,前二十四年幾乎沒有什麼交集,按理說除了他有點錢有點貌容易讓人心理不平衡以外,我犯不著恨他。

可誰叫他有個叫鄧興光的父親。

他父親,鄧興光,這個手上沾著鮮血的流氓頭子,在二十五年率先打架滋事,最後一場20人的街頭打架事件上升到雙方200人的街頭流血案,而我父親,方愷,作為前去緊急支援的年輕警察,被亂刀捅中頸動脈,鮮血四濺,還沒來得及上手術台就停止了心跳。

那一天,轟動全城的「8.13」街頭鬥毆案以三人死亡數百人受傷告終,警方犧牲一人,那個人就是我爸。

那一年他容光煥發地從警校畢業,年輕富有理想,和我媽結婚組成了小家,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笑得傻乎乎,只是天意弄人,他的一生,永遠停留在25歲那個青澀的笑容里,教人懷念。

至於我,作為一個小小的胚胎,那一天躲在我媽的子宮裡汲取營養,安靜長大,而我爸在閉上眼的那一刻都還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媽說,她那天本來已經點好蠟燭做好飯菜,等我爸回家就第一時間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可她最後等來的卻是一道刺耳的鈴聲,以及一具蓋著白布沒有靈魂的肉體。

而這具肉體的主人七個小時前還親吻我媽的額頭,笑得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以後每年的8月17號,我媽都會拔掉電話線,拒絕接聽一切來電。

8月17的鈴聲,於我媽來說,宛如夢魘。

我,方亮亮,一個生來就沒有父親的遺腹女,在無數人的扼腕嘆息中出生長大,曾經幻想過如果我爸活著,我跟他會說些什麼,是痛哭流涕,還是抱膝凝望。可是每每假想,我的腦海里永遠只有他倒在血泊里,衣衫被鮮血浸濕的凄離場景,想起生命從他年輕的身體一點點抽離,我就會心痛,憤怒,還有無力。

我爸是無辜的,但他死了,而那些有罪的人,卻依然活著,活的好好的,每當我想到這一點,就會覺得生活是如此不公平。

但是我相信他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正因為相信,我最後走上了我爸當初選擇的人生道路,我們父女倆的人生也許走上了某種循環,但我希望我的命比我爸長點,我以自己是烈士子女光榮,但打心眼裡希望自己不會成為烈士。

我是穿著那件西裝回家的,艾東偷偷摸摸送我回來的,我剛見到床,下一秒就撲上去挺屍了。等到第二天醒時,已經日上三竿,中午陽光正酣,又是個爽朗晴天。

宿醉後的頭痛接踵而至,我蓬頭垢面起床,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壓根就沒卸妝,我被鏡中女人臉上的調色盤嚇了一跳,驚叫了一聲,手忙腳亂卸掉殘妝。

做面膜的時候我打了個電話給艾東,他接了起來,「師姐,你起床啦?」

「恩,東子,下回送我回家的時候,別急著走,順便給我把妝卸了。」

「卸妝?唉喲我的好師姐,這不等於在老虎嘴巴里拔牙嗎?危險係數也太大了,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哦,你在暗示我是母老虎了?」

「嘿嘿,好在師姐你有小白兔的外表。」

我沉默。

「師姐?」

繼續沉默。

「師姐你在聽嗎?」

「嗯,在想一件事情。」

「啊?什麼?」

「把你蒸了吃還是烤了吃。」

「啊?師姐果然是食肉動物哈,要我說還是烤好,小火烤,香!」

我嘆了口氣,這傢伙嘴貧得很,自詡長得人模人樣,平日比我還不正經,愛逛街愛名牌,是個典型的現代月光族。

我覺得比起艾東來,我比較適合當男人。

我也懶得跟他繼續貧下去,正色道,「東子,事情不妙了。」

東子在那邊也收起了不正經的口氣,說,「師姐我猜你要說什麼,我也剛知道,那姓鄧的不近女色。這簡直是噩耗啊。你說要不要告訴老大?」

我遲疑了一下,「先別說,再想想辦法。」換了個舒坦點的姿勢,「沒聽老傢伙說嗎?沒有辦法也要想辦法,要不然提人頭回來。」

東子在那廂噤聲,噎住了。

我也皺著眉沉默。

東子大概為了緩解我倆之間愁悶的氣氛,嘴又欠扁地繞上了,「嘿嘿,師姐什麼人啊,我相信姓鄧的一定能穿透師姐花姑娘一般的外表看到你男人一般的內心,師姐你還是能圓滿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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