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辟邪

彷彿是海天翻覆了,黑色的波浪在頭頂洶湧起伏、墨海般漆黑可怕。海城上空已經看不到絲毫星月的光芒,只有風雨如嘯、夜色如磬。天上的雲劇烈地翻滾著,雷聲隆隆震著人得耳朵。在地上仰頭看去,只見那一道金色的閃電在雲中穿梭,一聲巨響後、瞬忽湮滅。

然後黑雲更加激烈的翻湧起來,忽然嗑啦啦一聲響,天幕坍塌了——裂開的雲里,有黑影遙遙墜落,風一樣的落下大地。那個巨大的影子落入了綠化林中,一片樹木如同蘆葦般被壓倒。狂風捲起了暴雨,濺到臉上、居然全是溫熱的!

那是血!那是九天上神魔大戰後落下的滿天血雨!

「辟邪!辟邪!」風雨中蕭音驚惶失措地大聲喊,顧不得頭顱中開始發作的劇烈疼痛,只覺手足冰冷。辟邪死了?辟邪死了?那一瞬間的恐懼是滅頂而來的,顧不上抹掉滿臉的血雨,紫衣女子手足並用站起來,踉蹌著撲向那片漆黑的樹林。

在她剛要踏入那片在風中起伏不定的林子時、忽然有人拉住了她。

可那一瞬間她的力氣居然大得驚人,想也不想地用力掙脫、大喊著繼續撲向樹林——那裡,依稀可見黯淡下去的光,金色的電光還在人形上隱約籠罩。辟邪!辟邪!

在她再度拔足往那邊撲去的時候,那隻手從身後再次扳住了她的肩膀,制止她向前撲出得身形。然而力量不足之下、生怕她再度掙脫,另一隻手隨即緊緊抱住了她的腰,將她從那片樹林邊拉回:「別過去!你想去饕餮那兒送死么?」

那樣熟悉的聲音。

「辟邪!」聽出了身後的聲音,蕭音一聲大叫,「辟邪!」

「啊……你、你在這裡!」狂風暴雨中她回過頭去,反身用力抱住了來人。是的,是辟邪,是辟邪!那樣熟悉的氣息和聲音,確確實實在她的身邊。她歡喜得發抖,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怔怔仰著臉、將他看了又看。那一個瞬間、她知道了語言文字的蒼白和無力。

「你很厲害啊,」落地後回到了人形,辟邪平日話不多、此刻更加不知說什麼好,只是道,「第一次使用禁咒,力量和準頭都那麼好。」

「是吧,我厲害吧?」她扯了一下嘴角,努力想笑起來「我把神都打下來了!」

辟邪沒有說話,只是注視著她的臉,忽然問:「你哭什麼?」

「哭?」蕭音一怔,下意識地摸向臉上,「沒有啊。」

風雨中她的臉蒼白如紙,上面縱橫著溫熱的血雨,然而一邊詫異地說著、眼角卻有淚水不知不覺地洶湧而出、滑過臉頰,和雨融為一體。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情緒,她捂著臉,忽然在暴風中放聲大哭——就如八年前、第一次因為無法控制雲荒這個世界而精神崩潰之時。

她為什麼哭?她在怕什麼?她為什麼感到如此歡躍和絕望?

那一剎那排山倒海而來的強烈情緒、完全支配了女子的頭腦,她無法控制地痛哭起來。

「沉音?沉音?」辟邪的手還環在她腰上,血順著傷口一滴滴流到手指上,看著驀然間失聲痛哭的人,眼裡有憂慮,「你不該動用那個禁咒的……我怕你的精神承擔不起了。怎麼了?為什麼哭?」

那個瞬間她也怔了一下,不停抹著眼角滑落的淚水,想止住哭泣,卻發現那一聲聲悲慟彷彿傳自於深心,根本無法阻斷。為什麼哭?那一瞬間、她為什麼無法抑制的哭?

「連自己都不明白么?」風雨中,暗夜的密林里忽然傳來了一個低微的聲音。

九字禁咒的力量還在持續,金色的閃電在饕餮身上如鎖鏈蔓延,將重傷的神袛困在原地。然而看著林外草地上詫然對望的兩人,滿身是血的銀髮男子反而笑起來了:「笨蛋啊。理性的思維總是要慢於直覺?你之所以哭,是因為那一剎那,你已驚覺自己必將面對錯亂、倒置的時空,無可阻止地要以一個凡人的角度去對抗這整個宇宙未知的空茫,也違背了原先作出的選擇——」

「什麼?」同時脫口的是辟邪和蕭音,無論是神袛還是凡人,都一臉莫名奇妙。

饕餮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按在被閃電貫穿的巨大傷口上,迅速地腐土就變成了身體上的血肉,融化無痕。他輕輕冷笑著,試圖站起來:「織夢者……連你也不明白么?」

金色的閃電還在蔓延,劇痛讓他再度跪倒在地上,饕餮抬起了冷笑的眼睛,看著蕭音和她身邊的神袛,薄唇下露出整齊的牙齒,吐出輕而利的聲音:「你是否愛上過虛幻的雲荒?你悲憫著他們的生死、深味著他們的悲歡離合,知道他們的夢起和夢破——你是否對你筆下的那個世界,投入了真實的感情?」

蕭音怔住,看著面前這樣冷銳發問的邪神,脫口回答:「是……是的。你怎麼知道?」

這個邪魔怎麼會知道?那樣微妙的情感、就連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辟邪都始終不曾知道吧?作為一個作者、一個創始者,對於筆下虛幻世界的真實感情,這樣一個邪魔怎麼會知道?!

「呵呵……」饕餮笑起來了,眸子里是冷銳的光,「雲荒上的人呢?他們是不是也愛著你這個織夢者?那些幾千年前已經一夕間死去的人,一直不曾發覺他們已經死了。他們的魂魄不曾散去,一直沉睡在海底、生活在由你一手構築的虛幻國度里,延續著歷史——你是他們的神。他們一樣愛著你吧?」

「怎麼……怎麼可能?」蕭音震驚地脫口,「他們……他們不過是我筆下的……」

「我只是舉一個例子。織夢者。」體力未復之前,饕餮不再做無謂的努力乾脆坐在地上,然而他冷笑著看著蕭音,話語卻猶如鋒利的刀子,「我只是想讓一個凡人明白她為什麼感到恐懼——怎麼能不恐懼呢?如果凡人真的愛上了神袛?」

那樣的話如閃電般擊中了蕭音的心,她臉色剎那蒼白,看著銀髮饕餮說不出一句話。

「你之所以感到下意識的悲哀,」然而饕餮的眼睛依然閃著冷笑的光,繼續,「是因為你是『織夢者』,所以比其他凡人、更明白時空的無情和限制。可你愛上了神——一般懵懂的凡人不曾窺探過天地奧義,反而不會感到那樣強烈的悲哀和空茫吧?」

那樣冷銳的話讓蕭音愣了一下,忽然間淚水絕堤而出,不可控制。

那一剎那她愛辟邪。她不願看到他死,她也忘了人神之間力量的界限,她用盡全部只求能分擔對他的一絲一毫傷害。那一個剎那起,她就知道自己陷入了什麼樣的境地。

「沉音,沉音。」顯然兄弟的話同樣也讓他感到震驚,辟邪將她拉開,聲音卻有些顫抖,「別理他,我們回去。」

紫衣女子踉蹌著捂臉後退,靠在他懷裡,卻怎麼也說不出一句話。

宛如一個驟然仰頭看到浩瀚無垠星空的孩童,她震驚於宇宙的空茫和自身的微不足道。那一剎那的錯位和越位、在敏銳多思的女子看來,不啻是巨大而複雜洪流。那種衝擊是滅頂的,她忽然間無法思考,劇烈的疼痛讓她的頭腦一片空白。

「我們回去。」感覺到她不停的流淚,辟邪只能重複同一句話,轉身。

「怎麼,不謝謝我么?六弟?」饕餮笑起來了,聲音帶著說不出的譏刺,「我幫你點破了這一層紙,讓這個只知道編織虛幻的夢的女人明白了自己真實的感受——那不是你一直希望的么?你想讓這個凡人永遠留在你身邊,不是么?」

辟邪驀然回頭,看著林中暗影里的銀髮饕餮,眼裡有煞氣:「你是惡意的,別以為我看不出!」

「呵呵……真是狗咬呂洞賓,難道我不是為你和這個凡人好?」九字禁咒的力量慢慢削弱,饕餮用手支撐著地面站起,看著他懷裡的紫衣女子,冷笑,「居然能使用雲荒聖女的九字大禁咒——不愧是織夢者。可是,你看看,她的精神力如今還剩下多少?」

辟邪霍然一驚,低頭看著臉色茫然的蕭音——眸子里黯淡無光,所有靈氣全部消失。靠在他懷裡,紫衣女子忽然間彷彿倦了,用手指壓住額角,皺眉。

怎麼回事?契約尚未完成,蕭音的精神力應該還可以支持三個月!

「本來她也已經快燈枯油盡了吧?替你支撐了十年的雲荒,那份苦可是連我想想都要搖頭的,」饕餮繼續冷笑,轉動著受傷的手腕,「如果不強行使用那個九字禁咒,她的精神力還可以支撐三個月,可如今……嘿嘿。其實我們兄弟半斤八兩,誰又能真的殺了誰?都怪這個凡人瞎湊熱鬧,居然敢插手神魔之間的戰鬥。」

「住口!」辟邪忽然厲叱,不再理睬饕餮。

「你急著回去?回去幹嗎?恢複這個凡人的生命和精神,然後再讓她延續你那個雲荒的白日夢?」站在暗夜密林里,銀髮的邪魔冷笑著,眼神銳利,「辟邪,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你明明知道創世是我們都無法承擔的事。對千萬蒼生的枯榮流轉、生死離合負責,其間壓力不是一個凡人的靈魂可以承受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要這個織夢者用全部的生命和精神力編織歷史。哪怕她精神崩潰、哪怕她精力枯竭——你在用這個可憐的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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