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那晚我睡得不太好,沒有棉被,雖然空調打得挺足,但是我還是覺得冷嗖嗖的,林白岩的大衣多少也能禦寒些,不過這樣也好,我的腦子能清醒些,靜下來回憶,順便思考一些含糊不清的事,。

但是我不太敢想未來,我爸在世的時候,也曾為我日夜考慮前途的事,他曾經想搬出小山村,帶著我重新回歸大城市的生活,但是被我阻止了。

小地方交通閉塞,跟時代脫節,但是它也有它獨特美麗的地方,民風淳樸,鄰居無私地關心你,時不時送來新鮮的水果蔬菜,遠遠的吆喝聲盪進人心底里,暖暖的。

我捨不得離開,我爸其實也捨不得,所以搬家的提議就無限期擱置了。

我是那麼的安於現狀,我記得那會我跟我爸說,「爸,鎮上小學在招老師呢,我要不去試試吧?」

我爸摘下老花眼鏡,凝神想了老半天,「小學老師?」

我像個袋鼠似的蹦到我爸書桌上一屁股坐下,點點頭,心裡挺愉悅的,「是,方校長找我了,我說沒問題,他那邊老師不夠,我說我還能代上體育課。」

我爸關了電腦,背過身看茫茫山中夜色,我聽到了他輕輕的嘆息,「莫愁,爸爸對不起你,爸爸耽誤你了。」

我站在我爸邊上,陪著他欣賞這夜,心裡倒是覺得沒有太多遺憾,哪怕我沒有大好前途,在山色中收斂起屬於年輕人的野心,但是不同的軌跡亦有不同的收穫,至少現階段里,陪著我爸,教教孩子們,精神上很簡單快樂。

「爸,對不起,做女兒的做不到青出於藍了,但是我很快樂,每一天都是。」

我爸拍了拍我的手,凝望夜色的側臉依舊深沉,依舊心事重重的樣子。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樣送我爸出門,他腳步飛快,去了天堂再也不回來。

我知道我爸是揣著心事走的,他走之後,有天劉叔叔告訴我,我爸曾經打過電話跟他商量我的前途,他想讓我回A城發展,畢竟A城他認識些挺有來頭的老朋友,為我謀一份體面的工作,不算什麼難事。

那晚我躺在冷硬的床上,耳邊是林白岩淺淺的呼吸聲,心裡不斷問自己,我的未來在哪裡?我的未來是否會有林白岩這個人參與?

如果我爸還活著,他會希望我遇到什麼樣的男人呢?

他是否會喜歡我身邊這個昏睡著的擁有迷人眼珠的男人呢?

我對著黑夜搖了搖頭,估計我爸不會喜歡他吧,他說過,好看的男人靠不住,還是得找個忠厚老實些的男人,不花心。

想到此,我這才發現,我對林白岩的過去一無所知,他青澀的青春,是否也像我一樣,在落花時節,歡笑時伴隨著傷痛。

我瞬間釋然。

又有哪個人能逃過青春的傷痛呢,師兄,黃薇薇,蘇玉,梁展,陸絲……

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誰都不能倖免。

睡得很淺,半夜我迷迷糊糊醒來兩次,發現身上蓋著白色的厚被子,偏頭一看,林白岩扯過一半的被子蓋在我身上,他自己貼著床沿,睡得很沉。

我們是離得那麼近,轉頭我就能看見微暗中他好看的側臉,他一定很受女人歡迎,物質上富足,精神上亦不像是匱乏的人,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很善良。

讓我憂愁得是,我對於善良的人向來沒有抵抗力。

唉!

我真有點自卑了。

大清早我就被走廊上的動靜給吵醒了,才六點多,就有早醒的老人起來四處溜達,早餐車也來得特別早。

林白岩也早醒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我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就看他用清亮的眼看我,我忙坐起來,臉一熱,他輕道一聲,「早。」

「早……感覺怎麼樣?」

「你睡著的模樣很漂亮。」

「啊?」

「像是白雪公主。」

「……」

「真高興我是個白馬王子。」

「……看起來你應該轉院了。」

我不禁莞爾,從來沒見一個人受傷了還能這麼開心的,有時神秘地像個謎,連謎底都不屑告訴我,有時又透明得如一個孩子,得到了心愛的糖果後,會吹口哨,還會向人炫耀。

我算是看清了他孩子氣的那一面了,真讓人哭笑不得。

做完C回病房,他累了躺著,臉色還是不好,霸道蠻橫卻回來了。

開始使喚人,我是被使喚的那個。

他皺著眉頭將醫院裡的菜嘗了遍,挑剔起來,「菜太咸,魚太腥,飯太硬,這是人吃的東西嗎?」

我嘗了嘗,雖然覺得口味確實不怎麼樣,可也不至於像他說得那樣不堪,至少我吃得下。

我挑了挑眉,「你不吃?」

他嫌惡地瞥了一眼,「除非你喂我。」

哦,我想起來了,我看他發號施令的時候說話亮如洪鐘,想必已恢複到能自食其力的地帶,拒絕再喂他吃飯。

我心裡發笑,顧自扒飯,「不吃也好,反正你吃了也會吐掉,正好節省糧食。」

這個男人安靜了,而我默默等著他的反應,過了好半天,他張嘴了。

「我餓了。」

「嗯?聽不見……」

他很哀怨地看著我,聲音大了幾度,「……我餓了。」

我忍住笑,很遺憾地說道,「怎麼辦?沒東西能給你吃了。」我指了指桌上剩下來還熱乎乎的飯菜,很挑釁地說,「這些都不是人吃的呢。」

他笑了笑,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我不是人,我是白馬王子。」

被他打敗了,我翻了翻白眼,將一勺飯菜狠狠塞進他那張欠扁的嘴,而他笑容放肆地盯著我看,像是只成功偷腥的貓。

一勺接一勺,我氣急敗壞急了,他卻笑得得意洋洋,真讓人氣悶。

「喲,還真過二人世界呢?」身後門邊傳來一道洪亮的男聲,緊接著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我轉頭一看,是林白岩的合伙人老韓,他的女助手,還有其他幾個同事,上次有一面之緣的宋蘭也在其中。

我慌忙起來微笑點頭,四五個人攜風走進來,還都是嘴角凌厲的好手,插科打諢,安靜的病房瞬間鬧騰起來。

「白岩,傷手了?還得人小姑娘喂你吃,」老韓笑得狡詐,「不愧是咱們所里最聰明的人,敢明我也這麼騙我老婆去。」

我訕訕臉紅,退到了一邊,林白岩淡瞥了我眼,恢複了一如既往的面癱表情,「醫療糾紛的案子你接手吧,我怕是要多躺幾天。」

「老韓你多放白岩幾天假,也放所里其他幾個人一條生路,這工作狂……」宋蘭插嘴進來,嘴角帶笑。

老韓點點頭,對林白岩說道,「白岩我告訴你,一聽你住院了,小趙她們幾個小姑娘在廁所里樂了半天呢。」他攤攤手,「要學你老哥我憐香惜玉啊。」

林白岩倒是不惱,笑道,「女廁所的事你怎麼知道的?」

老韓愣了楞,好在反應快,應道,「我貼著男廁所的牆壁聽到的。」

「難怪你長著一對招風耳。」林白岩淡淡揶揄。

所有人都笑作一團。

而我捂著嘴,悄悄溜出了病房。

笑著出了門,我的笑僵在了臉上,盯著前方兩米外。

師兄側靠著牆壁,吸著煙,被青灰色的裊裊煙霧包圍著。

走廊上人來人往,而煙霧中的他安靜站著,一雙哀傷的眼穿越了人群,遠遠凝望我。

落花時節,這個男人曾是我傷痛的一部分,我猜,我也是他傷痛的一部分,而我在想,究竟是我痛一些,還是他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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