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在劉叔叔家又住了兩天,期間劉叔叔告訴我方其已經撤回了自己的論文,那家學術出版社的主編碰巧是他導師的朋友,也不再為難他,但還是把整件事告知了他博導,他博導知道了差點驚嚇到昏厥,閉門訓話很久,劉叔叔說,方其可能有推遲畢業的危險。

我冷哼一笑,並不可憐他,我已經大發慈悲放過他,至於這些懲罰,都是他應得的。

又花了一天與劉叔叔討論了我爸生前未來得及出版的著作進度,還好這些未完成的工作都有我爸研究所的同事接手收尾,劉叔叔也決定操刀撰寫一部分,我感激不盡,同時深感歉意,畢竟叔叔年紀大了,心臟也不好,但叔叔說一不二,還不許我老說「過意不去」,我不再說話,心裡尋思著下次帶點什麼山裡的珍奇補品給他老人家補補。

事情也都辦的差不多了,我惦記家裡頭腿腳不方便的師父師母,電話里老頭老太太總是不說實話,問旺傑媽吧,也滿口讓我別掛心,好著呢,但是我也不好意思太麻煩旺傑媽,畢竟人家白天還要張羅家裡的鋪子,想到此,我一刻也不想多呆在A城了。

已經買了第二天下午的火車票,我簡單收拾了行李,嬸嬸敲敲門進來,面有不舍,我回頭沖她笑,放下衣服走過去摟著她的脖子,撒嬌說道,「看你這樣子,捨不得我了吧?」

嬸嬸寵溺地颳了刮我的鼻子,眼眶微濕,「心裡頭就知道師父師母,多陪我們老頭老太兩天也不肯。」

「喲,還吃上醋了。」我蹲下來抱起在我床邊閉眼歇息的宋江,宋江惱怒,嗚咽了兩聲,我沖它擠眉弄眼,「沒辦法呀,家裡頭的那兩個老是跟我唱反調,我不看著不行。」

嬸嬸點點頭,看著我和松江黏在一起耍鬧,而後突然飄了一句出來,「莫莫,臨走前不見你媽嗎?……嬸嬸聽說,她……最近不太好。」

我不說話,宋江乖順地躺在我的膝蓋上,舔著我的手背,我卻沒有抽手回來,我笑著摸了摸它滑溜柔軟的皮毛,搖搖頭說道,「不見了,見了也不知道說什麼……那晚我也不該對她說那些話,呵呵,過去的事情我還扯出來幹什麼呢,她明明過得挺幸福的。」

嬸嬸在我身後不說話。

「她畢竟是我媽,我比誰都希望她過得好……但是嬸嬸,不要怪我,我不能原諒她。我做不到。」

我繼續收拾我的衣服,眼睛忽然瞄到擱在床頭的手機,腦子嗡一聲,猛然間一個頭兩個大。

手機還沒還給他。

一屁股癱坐了在床上,我眉頭緊鎖,完全失去主張,現階段我不想見很多人,卻恍然發現,最不想見的人,竟然是他。

剪斷了,理還是亂。

手機是聯繫我和他最後的紐帶,我必須還給他,無奈站起來,我準備出門送到他律師事務所,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我小跑過去一看,是田雞。

「喂喂,我收到你簡訊了,老娘宰了你的心都有,你走了試試看?你個沒良心的東西,才來幾天,我還打算讓你當伴娘呢你就要走,你,嗚嗚嗚……」

田雞一開始風風火火嗓門奇大,到最後,說著說著,就小聲嗚嗚哭了起來。

我咬著下嘴唇,心裡也極不好受,可是我現在不是兩袖清風的一個人,我有必須做的事情,於是把眼淚擠了回去笑道,「又不是不回來了,你結婚的時候我再過來。」

「你討厭死了,我不要你當伴娘了,伴娘比新娘漂亮,我才不要你搶風頭。」

「羞羞羞,還沒結就天天想當新娘……」

「嫉妒我了吧?快點讓律師先生跟你求婚,咱們一起結吧。」

我心一沉,正色道,「田雞你別胡說,我跟他不是那種關係,不熟,很不熟。」

「好啦,你最正經了,開個玩笑都不行……對了莫愁,最近學生會搞就業指導演講,叫了梁展,要不要過來看看他?」

「……算了吧,好多年沒見了,見面了反而尷尬不知道說什麼。」

「別啊,只有狠狠踩踏過去的爛桃花,才能採擷更極品的桃花啊。」

「少來了,這朵爛桃花從來就沒我份。」

「不管,你下午過來,這兩天我未來婆婆生病住院了,我晚上沒空過去找你,你臨走前至少讓我掐你一把。」

「……好吧,你記得掐輕點,我這人報復心重,掐重了後果不堪設想。」

「不怕的,我在家經常打老公,功夫也不錯了。」

掛了電話我又開始收拾,其實東西不多,就是腦子太亂,不想讓自己閑下來胡思亂想,所以收拾了一遍又一遍。

這次來A城,本來誰也不想見,悄悄來悄悄走,沒想到該見的差不多都見了,眼下,怕是只有梁展沒見到。

應該是28歲的成熟男人了,應該有儒雅淡定的微笑,陽光中摻雜點世故,不像20歲的時候,笑得沒心沒肺,不知不覺勾走小女孩的心。

我16歲少女懷春,他那致命的笑,輕易勾走我的心。

我想起16歲的青澀時光,生活平靜祥和,梁展家新搬進來,就住在我和陸絲家的幾百米外,每天早晨,我和陸絲上學經過他家門外,總有好聽的年輕男聲在晨讀英語,咬字清晰,聲音朗朗,實在是聽者的福氣。

後來我爸出於好客之道,邀請新鄰居也是新同事吃飯,梁展跟著他爸媽,我和陸絲躲在珠簾後偷望大門口那個穿襯衫戴眼鏡的清俊少年,都有些看傻眼。

後來幾家人漸漸熟稔,梁展已經是A大建築系的大一學生,課業相對空閑,受家長的委託,開始輔導我和陸絲的數學。

猙獰的歲月總是讓一些場景越來越清晰,我總記得,盛夏時分,我們三個人圍著那張刷了紅漆的小桌子,短髮的我坐不住,撅著屁股趴在桌上,小動作奇多,經常跟梁展鬥嘴耍賴皮,就是為了拖延做作業的時間。

「梁哥,我們先吃根冰棍再上課吧。」

「梁哥,要不然我們打個商量,我高質量完成這張卷子,然後你消失在我面前好不好?」

我跟梁展討價還價的時候,陸絲總是安靜地做作業,偶爾偷笑,她已是個長發小女孩,文靜內斂,臉上有些淡淡的雀斑,活脫脫一個小淑女。

她十四歲喪母,懂事的早,眉眼間已有些早熟。

16歲的美妙盛夏就這樣蔥蘢過去,我玩心重,時常提早做完作業,像是脫韁的野馬,放下筆就往門外沖,要不找田雞,要不衝到A大圖書館看書。

他們經常獨處,而我總是埋怨陸絲,嚷嚷著,「陸絲,你現在寫作業好慢啊,你學學我好不好?」

陸絲只是笑笑,繼續慢吞吞寫作業,我不知道她那時就長了心眼。

那時的莫愁可真是個徹徹底底的傻姑娘,自作多情,以為愛跟自己拌嘴的梁展喜歡自己,時不時像個傻帽一樣扯著陸絲的袖子說,「陸絲,梁哥比較喜歡你還是比較喜歡我?」

陸絲靦笑不說話。

而我咋咋呼呼叫著,「陸絲你別傷心啦,梁哥雖然比較喜歡我一點,但是有我罩著,他敢不喜歡你嗎?」

那時的我,也許是過於自信,幾乎是偏執地篤定一件事,卻越是偏執越是犯錯,可惜已買不到後悔葯吃。

那個落葉紛飛的秋天,我媽投進陸絲他爸懷抱,我爸夜不歸家,我被巨大的迷茫憤怒擊垮,找到陸絲,抓著她拚命咆哮著,「我恨你爸,你讓他還我家,還我媽媽!還我還我!」

我已經發瘋失控,使勁地搖著不說話的陸絲,精神幾乎崩潰,梁展一把拉開我倆,將歇斯底里的我狠狠推開,擋在陸絲前面,吼道,「莫愁,你冷靜一點,陸絲是無辜的。」

我哭了,顫著手指著他們,「梁哥你居然站在她這邊,今天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這時陸絲突然從梁展身後走了出來,她竟然笑了,深情地回望了一眼身旁的梁展,有些陌生的東西在兩人之間舒緩流動,陸絲說,「莫愁,你到今天還沒看出來嗎?梁哥喜歡的是我,他當然站在我這邊了。」

那個夕陽如畫的黃昏,我驀然認識到身邊朝夕相伴的好朋友竟是如此陌生冷酷,我究竟傻,過了那麼多年才發現她的城府已經太深太深,看起來是那麼澄凈無害,卻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你最致命的一擊。

她和她爸,都是同一類人。

我當年見識過她的手段,所以田雞提起梁展被拋棄時,我也不是太意外,倒是梁展,那麼一個溫潤的少年,童年時親如兄長,卻錯誤地以為他能給我愛情,說起來,他最是無辜。

我倒是希望他過得好。

我想了想,最終還是下決心去一趟A大,哪怕遠遠看他一眼也好,誰知道下一次再見又是何年何月。

吃完飯去A大前我在房裡來回踱步了幾分鐘,猶豫著怎麼把手機還給林白岩,郵寄?還是讓田雞轉交?不行,都不保險,郵寄怕弄丟,田雞我又怕她碎嘴多事,想了想,我決定還是自己跑一趟。

他的事務所在這個城市最中心地段,倒不難找,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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