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種類似親昵的場面我幾乎難以招架,甚至可以說摸不著頭腦,因為緊擁著我的是林白岩,一個我認識不到一個月的男人,令這樣的親昵更加怪異莫名。

不是同情,是其他的東西?那是什麼呢,我已經24歲了,再也不是天真爛漫的16歲少女,我是絕不會自作多情認為他喜歡我的。

16歲時出的丑太大,以致以後的歲月,哪怕師兄對我好對我無微不至,我心裡狐疑,可嘴上從不會傻傻問他是否喜歡我。

我不聰明,還好貴在有自知之明。

我用手悄悄拉開些林白岩之間的距離,他手一松,我趁機趕緊退了一步,這才跟他保持了一個步子的距離。

我鬆了口氣,抬頭看他,他盯著我的眼睛又令我心弦緊繃,但我還是鎮定地笑了笑,卻笑得有些勉強,「林先……」

「叫我白岩。」林白岩驀地打斷我,口氣有些不耐。

我微動了動嘴,卻死活叫不出來,可真是有些難為我。

林白岩走近我些,令我仰頭看他,而他的目光亦頗具氣勢,但已沒有我與他相識時所表現出的倨傲,他輕說道,「莫愁,你太生分了,叫我白岩吧。」

「白……白岩。」嘴裡吐出的兩個字真讓我有些辛苦,我心裡一萬個不適應。

他滿意地微勾唇角,柔和了些他臉上的曲線,「以後如果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困難,就打電話給我,這次你來找我,做得很好。」

他臉帶淡淡笑意,還摸摸我凌亂的短髮,自然地好像我們已經認識了十年,「當然,沒有困難的時候也可以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你的近況,有沒有再哭鼻子過。」他輕輕呢喃,好似自言自語,「算了,說了也白說,你怎麼可能主動打電話給我,還是我找你吧……就是不要讓我找不到……」

我幾乎難以抵擋這溫柔中帶點傷感的低沉嗓音,似具有顛覆的力量,幾乎在同時,我心猛地一悸動,鼻子有些發酸,趕忙低頭說道,「我……我去洗碗。」

然後我逃也似地離開他,希望距離越遠越好。

第二天上午,我還是有點發燒,身體還發虛,林白岩見過氣色十分不好挽留了好幾次,卻又因為我堅持要走而無可奈何。

但他還是拽著去醫院掛完了剩下的鹽水,我掏錢還他,他面有慍色,我只好作罷,閉著眼睛假寐,腦子裡全是他在邊上翻報紙的嘩嘩聲。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幸好已經到此為止了。

下午燒有些退下了,林白岩送我到劉叔叔家樓下,我要還他手機,說自己也用不上了,這一回,真的把他惹惱了。

他眼中流出一抹厲色,唇緊抿著,一眨不眨地睨著我看,「放起來,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這口氣,簡直不給人留餘地。

我都糊塗了,不久前開口稱自己害怕求我留下的男人就是眼前的這個威嚴無比的男人嗎?

那晚我信以為真,但現在,我是真的糊塗了。

劉叔叔還住在A大附近的住宅小區,聽說新買的房子給兒子媳婦住了,他們老兩口住著100來平方的三居室,每天伺候家裡的那條貴賓犬宋江,寵得宋江比人還嬌貴。

嬸嬸給我沏茶去了,劉叔叔牽著宋江出去曬日光浴了,我站在劉叔叔家的陽台上,邊和嬸嬸寒暄,邊低頭看金色日光下的那輛黑色轎車,紋絲不動地停著。

他還沒走。

正怔愣中,手機聲突的響起,我還在發愣,嬸嬸端著茶出來大聲喚我,「莫莫,是不是你的手機響了?」

下意識就知道是誰打來的,我衝去打開包接電話。

「喂……」

「是我……要照顧好自己,晚上不要看書到太晚,也不要到處亂跑……你其實還是個孩子,卻總是不肯承認。」

「你……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最見不得小孩子哭鼻子。」

掛了電話後,我心潮難平,愣愣地看著樓下黑色轎車起動,轉向,然後徐徐離開,直到看不見為止。

無端心裡有些失落。

腦子突然竄出一個問題:下一次再見到他會是什麼時候呢?我搖搖頭,拒絕再去思考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半個小時候劉叔叔領著宋江回來了,宋江見我面生地很,汪汪叫了兩聲,劉叔叔則笑容可掬,一見我就樂開了,上來就拍拍我的頭,假裝生氣,「你這孩子,三催四請的,同學家能有叔叔這裡舒服嗎?」

我靦腆一笑,撓撓頭,「嘿嘿叔叔,同學好多年不見,死活要留我多住兩天,嘿嘿您看,我找著機會就溜出來了。」

宋江汪汪叫了兩聲。

叔叔彎腰安撫焦躁的宋江,細聲細語,好像是對個孩子說話,「宋江,別叫別叫,莫莫是自家人,你們都是我老劉頭的小孩。」

我心頭一熱,而宋江則睜著烏溜溜的狗眼圍著劉叔叔繞圈,尾巴使勁搖,我大著膽子蹲下來摸他,他的毛髮平滑油亮,終於對我不再叫喚,只是用無辜的黑眼懵懂打量我。

我沖它調皮一笑,「宋江,我是莫愁,在古代,我們都是江湖人士哦。」

叔叔嬸嬸呵呵大笑。

坐下以後,我們馬上進入正題,我從包里取出我爸去世之前的主要研究資料,他的電腦,他去世之前,我一直在幫他做錄入數據,整理資料之類的雜事,所以我爸在做些什麼研究工作,我心裡大致有數。

我爸主攻礦床學,致力於礦床定位預測,探索成礦規律,建立區域成礦規律,系統提出和闡述了礦床定位預測的思路和途徑。這些年,他和他的地質隊隊找到不少價值巨大的有色金屬礦床,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當地的經濟水平,甚至得到過國家級別的嘉獎。

我爸與他的同事們以一雙腳踏遍祖國的大好河山,勘測數據,到處找礦,風吹日晒跋山涉水,經年累月的,被蛇咬,遇上泥石流是時有發生的事,我爸甚至把生命獻給了科學工作,而現在竟然有人剽竊他帶血的研究成果,想到此,我幾乎難以自控,這就想衝出去找那姓方的算賬。

劉叔叔一一檢查過,面色凝重,篤定道,「鐵證如山,這兒還可以看到你爸的初稿,修改稿,計算結果,那個姓方的小子自尋死路,簡直是科學敗類。」他摘下眼鏡,「我打聽過了,這小子心思沒在學術上,跟人在外面搞了個公司,按照A大的博士畢業標準,必須在A類核心刊物上發至少三篇,他一篇都沒發,可能就是這樣,把他逼急了動起了歪腦筋,玩火,簡直玩火。」

我點點頭,問劉叔叔,「叔叔,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劉叔叔抬頭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問道,「莫莫,叔叔問你,你的想法是怎樣的?」

我脫口而出,「當然是到法院告他了,告他到身敗名裂為止。」

劉叔叔有些傷神,他揉了揉眉心,好半天才沉吟道,「莫莫,事情沒那麼簡單……叔叔最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情,本來按照程序來,這件事是再簡單不過的學術抄襲,完全可以到法院起訴,但是……」

我驚了驚,「但是什麼?」

「……一旦告到法院,我們確實是必勝無疑,但這就相當于越過A大,教育界現在最忌諱什麼?首當其衝的就是學術抄襲,學術舞弊,一旦發生,大學作為滋生抄襲的場所,必定受到各方面的衝擊。」劉叔叔眉頭皺得更深,「莫莫,陸校長最近可能要晉陞到市裡,如果發生這樣的事,我想……以他的手段,以及他跟你媽媽,以及你的關係,會要求私了,也就是說……把這件事情壓下,把負面影響降到最低程度。」

我心一沉,但隨即腰板一挺,堅決說道,「叔叔,他們的事我不管,我也不在乎,我現在是為我爸要回本屬於他的榮耀,就是我媽來求我,就憑她當年對我爸做的事,她也沒資格要求我替她現在的男人妥協什麼,她沒資格!」

我的雙拳不知不覺已經攥緊,心裡有個地方在狠狠扯痛著。

劉叔叔瞭然點頭,看起來也尊重我的選擇,但他的表情還是略略遲疑,「莫莫,還有個問題……那個方其,家裡也比較有來頭,她的姐姐好像……好像還是市長的未來兒媳。」叔叔仰頭望著天花板,有些失神,「事情不好辦啊,莫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