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晚,夜很靜,我睡不著,披著大衣坐在房間的沙發上,在昏黃的燈光下讀汪國真的詩。

不是我性格開朗,

也有許多失眠的日子,

吞噬著我,

生命從來不是只有輝煌。

只是我喜歡笑,

喜歡空氣新鮮又明亮,

我願意像茶,

把苦澀留在心裡,

散發出來的都是清香。

我把這首詩讀了一遍又一遍,讀到最後,豆大的淚水滑過我的臉頰,滴在這首詩上,暈開成水花,一滴又一滴。

我願意像茶,把苦澀留在心裡,但是深夜時分,人走茶涼,就讓我將苦澀悄悄釋放,亦如四年前他走後的那個晚上。

夜深了,心很累,身體也很累,我將臉枕在我最心愛的詩上,蜷著身子閉上眼睛。

我相信,夜晚過後,新鮮而明亮的一天等待著我。

第二天早上,我睡得昏昏沉沉,做了很多夢,夢裡出現很多的人,很多的場景,一會是我爸媽帶著我去公園盪鞦韆,鞦韆盪得很高,像要飛到天上去,一會又是我爸哀傷地回頭看了一眼我,然後縱身跳下學思湖,我大喊大叫,卻怎麼跑也跑不到他身邊,一個眨眼,我爸已不在,學思湖畔上十六歲的陸絲牽著十八歲的梁展,陸絲甜蜜蜜地靠在陽光少年旁,笑微微嘟嘴說,「莫愁,你搞錯了哦,梁展喜歡的是我。」而後鏡頭一拉,學思湖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布滿繁星的夏夜,森林深處,我飛撲進大師兄的懷抱,顫抖抱著他哭了很久,一直嗚咽著,「師兄,我錯了,我再也不亂跑了……」

這些場景在夢中不停如梭般交織,重重疊疊,像是一團炙熱的火焰,讓我痛苦不堪,我苦苦掙扎想要逃跑,卻無處可逃。

「莫愁!莫愁!醒醒,醒醒!」夢中有人使勁拍打我的臉,恍惚睜開眼睛,眼前一開始是朦朦朧朧,爾後一張英俊擔憂的臉龐進入視線,我怔怔地看著他,無端的安心下來。

林白岩俯下身,輕輕拭去我臉頰上的淚水,眼神出奇溫柔,那眼波中的流光,讓我以為咫尺外的是我爸。

「怎麼又哭了?」他的嗓子輕輕柔柔,在這靜謐的早晨,妙如天籟。

我仍舊不說話,怔怔地,眼也不眨地望著他。

林白岩蹙了蹙眉,瞥了眼沙發上單薄的我,眉皺地更深,爾後摸了摸我的額頭,「發燒了,簡直胡鬧。」

我這才感覺到,自己全身燙得厲害,喉嚨很痛,掙扎著想起來,卻頭昏腦脹,一下子癱在沙發上兩眼發黑,暈得厲害。

下一秒,林白岩驀地俯下身抱起我,「哎」,我吃驚輕呼一聲,人已在他懷裡,那一瞬間,我只感覺頭更暈,一切都天旋地轉著。

林白岩將我放在床上,蓋好被子,掖了掖,仍舊專註而嚴肅地低頭看我,他那張臉有些慘不忍睹,眼周邊淤青出來了,右臉腫著,這邊紅那邊青的,折了幾分他的英俊相貌。

要是在平時,我準會噗嗤一聲笑出來,假如他心情好,我甚至有可能斗膽揶揄他幾句,但是此時,我只覺得眼前這張臉,分外好看,眼睛像是黑曜石,牢牢吸引我所有的注意力。

我偷偷地想,這個脆弱時分,身邊有個人,真好。

其實我有很多話想問他,關於師兄的,但是話一出口,就怕泄露自己滿心的在乎,所以我不敢張口。

我也不想說話,千言萬語在心頭,卻又覺得這個男人還沒有熟悉到能讓我傾述,他能坐在我床沿,我已經感激不盡。

我只是靜靜注視他。

林白岩坐到床上,臉色不好看地探手又摸了摸我的額頭,問我,「為什麼睡在沙發?你知道現在是什麼天氣嗎?」

我拉高被子,心虛一笑,如實回答,「昨天晚上睡不著,看了會書,一不小心睡著了。」

緩緩說了這麼一句話,我這才覺得喉嚨痛得厲害,刀割一般,心裡有些為昨晚的馬虎後悔。

我確實是胡鬧。

本來就是寄人籬下,現在居然生病發燒,忙掀開被子撐手要坐起來,「我沒事,我送你去上班。」

下一秒,一隻大手已經將我按回在床上,他臉色更不善,「今天是周六,好好躺著。」

說完,他站起來,走到沙發邊上彎腰拿起我那本打開的汪國真詩集,微轉臉說,「書我先替你收著。」而後他優雅從容地走出房間。

我心說你收什麼收,你收走了我的汪國真,枕頭下還有本王爾德供我消遣,心裡想著,一個翻身,手幾乎是叛逆地伸向枕頭下,抽出王爾德的童話,摸著書剛有些喜滋滋時,凌空飛來的一隻大手突然抽走了我的王爾德,我的手瞬間空空,而我愕然地瞪大眼看向手的主人。

「童話?」林白岩君臨臣下地瞟了我一眼,甩了眼書名,眼神有些不屑,「怪不得老是長不大。」

「你是貓嗎?走路居然沒有聲音。」我比較詫異這點。

「我輕功不錯。」他板著臉,竟然在說一個冷笑話,我冷得哆嗦了一下。

他驀地彎腰下來,變戲法似的手裡多了一個溫度計,「張嘴。」

我乖乖張嘴,而後閉嘴夾著溫度計,而他坐了下來,我的邊上,翹著腿開始翻起王爾德童話。

早晨靜謐的空間只剩我們倆的呼吸聲,還有小小的翻書聲,偏頭看一眼窗外,明亮悠然,想必戶外的空氣經過一夜的洗滌沉澱,已是清新美好。

身體很重,我的心卻漸漸輕盈,或許是因為有一個這樣的早晨。

過了一會,林白岩看了看錶,拔出我嘴裡的溫度計,仔細看著,「38度8。」他騰地站起來,「再睡會,吃完早飯去醫院。」

我虛弱掙扎,「我不去,我身體好,好得很,我才不打針……我吃點葯睡一覺就好。」然後我把被子往頭上有一扯,蒙住了臉,蜷著身子縮成一團。

外面好一會沒動靜,我豎著耳朵聽了聽,心想冰山男應該耍起輕功走了,於是抖抖索索地拉開一個縫隙,瞪大眼往外張望。

沒想到被抓個現形,林白岩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木頭樁子似的,冷著一張五花肉臉,目光與我對上,「不去也沒關係,不過書就不還你了。」

他微微扯開一絲狡猾的笑,揚揚手裡的書,十分可惡地說道,「紙張不錯,剛好可以拿來糊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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