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已全黑,街燈亮起,溫暖蒼涼的夜色。林白岩載著我去了小區附近的超市,他出錢我出力,他指什麼,我揀什麼,心裡大致安排好了菜色,怕的是我們兩人吃這麼多,會有些浪費。

壽星林白岩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眉眼帶笑,況且鬆了脖子上的領帶,襯衫解開了一個扣子,精英氣質里又摻和了幾分慵懶的痞味,秀色可餐而不自知。

林白岩微笑轉過頭,碰巧遇上我打量他的視線,我尷尬萬分,胡亂撿起邊上的一捆菜問他,「買點青菜吧。」

他淡掃了一眼,「那是大蒜。」

「呵呵,我一向分不清大蒜和青菜。」我心虛咧了咧嘴,撓了撓頭髮放下手中的蘿蔔,再也不亂說話。

回到他家我就忙開了,洗菜切菜還殺魚洗魚,手忙腳亂的,他倒好,大衣一脫,洗完澡就一身清爽地坐在沙發上看報,偶爾抬頭看一眼新聞,就等壽宴開始。

我心中五味雜岑,滋味分不清楚,這種溫馨平靜的時分,似曾相識,往昔也是這樣的時候,我爸戴著老花鏡看報等開飯,偶爾過來張望一下我的進度,然後背著手又回去看報,我則在他後面喊著,「爸,快好了快好了。」

正回想間,林白岩走到廚房門口,我下意識說道,「爸,快好了快……」

林白岩愣了愣,又恢複波瀾不驚的樣子,抬了抬眉,口氣有些戲謔,「在我30歲生日的時候喊我爸,謝謝你啊。」

我這人說話本來就笨,稱不上伶俐,不知道怎麼道歉來著,門鈴聲突然大響,林白岩轉身去開門,我這才長舒一口氣。

其他的菜都好了,鍋來的魚湯也已經熬得差不多了,色白的魚湯往外冒熱氣,飄出一股鮮美的香味。

這湯里我放了不少佐料,豆腐,還有些幼嫩冬筍,生薑去了魚腥味,掀開鍋蓋,再撒了點嫩蔥在湯上,盛好,準備端出去。

也不知道是誰在門外,也不見進屋來,我往外隨意張了一眼,林白岩杵在了門口擋住了來人,兩人嘀嘀咕咕,隱約見那人手裡提著瓶酒,我心想林白岩也太不懂待客之道,外面零下的刺骨天氣,卻讓客人在門口吹冷風,情理上說不過去。

但這是人家的事情,我只是外人,閑事管不得,菜都燒好了,我端著兩盤菜出了廚房。

到了客廳,門口男人的交談聲越發清晰了,間或有低沉的笑傳出,而那人似乎沒有經過邀請就越過林白岩走了進來,罵道,「我說你跟個娘們似的遮掩什麼,不就金屋藏嬌嗎?我就看一眼,一……」

聽到這聲音的那一瞬,我端菜的手僵了僵,一些久遠模糊的回憶飄蕩回來,剛把菜放下,來人闊步走進來,我抬起頭,我們兩人都怔在原地。

「莫愁。」

「師兄。」

幾乎同一時間,我跟師兄顧斐脫口而出,都難以置信地望著對方,我不敢眨眼,怕這個從我生命消失四年的男人再度不見,而他看起來震驚難當,一瞬不瞬地望著我,還是記憶中粗獷的臉龐,高壯的身材,只不過四年歲月在他臉上磨礪出一些只屬於成熟男人的滄桑,穿著也與在山裡時極其不同。

縱使我想像力再豐富,也不會猜到會在這幢房子里遇見故人,我們曾經朝夕相對,後來猶如平行線般再也沒有交集,而命運之神喜歡神來之筆,突然我們之間的平行線變了方向,再次相交,只是這中間,隔了長長的四個春夏秋冬。

當年告別時我們還是青澀少年,而現在,我只覺滄海桑田。

一時惘然。

師兄的唇微微動了動,漆黑的眸子定定望著我,竟開始遲疑,「莫愁,真是你嗎?」

我鄭重點點頭,走到他兩步外,想過去那樣仰視他,「師兄,我又見到你了,我以為我們一輩子都見不到了。」

師兄眼神複雜地看著我,像是有很多話要說,卻一時無語,我剛想漾笑,他突然神色大變,臉色鐵青,吼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震了震,他已經轉頭向身後一臉陰鬱的林白岩大吼,口氣很沖,「林白岩,這他媽怎麼回事?莫愁怎麼會在你家?」

他側頭瞥了眼桌上熱騰騰的菜,了悟什麼,騰地把手中的紅酒重重放在餐桌上,或者用「砸」這個動詞更為合適,安靜的空間傳出一聲巨響。

「你他媽金屋藏嬌藏的就是她?你小子陰我!」師兄滿臉怒意,全身散發的洶湧怒氣讓我縮了縮,除了很久以前的那一次,這算是第二次見他在我面前勃然大怒了。

他本身就是個彪悍的男人,再加上此時的兇悍,我竟隱約嗅到了暴力的氣味。

這中間有一些誤會需要解釋,我剛想張口,一直沉默的林白岩卻淡淡說道,「顧斐,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師兄冷哼一聲,一臉陰霾,「我他媽誤會?林白岩,你都我傻瓜嗎?」

氣氛劍拔弩張,我剛扯了扯師兄的衣角想插話,師兄已經回過頭來,因憤怒而猙獰的表情緩和了些,口氣也輕柔許多,「莫愁,在屋裡呆著,師兄一會回來。」

「師兄,你誤……」我話還沒說完,師兄充耳不聞地轉頭向林白岩示意,「我們出去說。」

然後他大踏步地開門出去,而林白岩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轉身前抿唇看了我一眼,默不作聲地跟著出了門。

三九臘月天里,我只覺得雙腳凍僵,大腦空白,胸口卻是熱乎乎的,這種突如其來的相遇太過奇妙,我尚未回過神來,還兀自傻笑,門外激烈的打鬥聲將我從神遊中猛地拉了回來。

他們真的打起來了。

我拔腿飛奔出門,一股沁入心脾的涼意撲鼻而來,我「啊」叫了出來,昏暗燈光下,更壯些的師兄一拳擊向林白岩的右臉,那力量看起來排山倒海,林白岩吃力不住,一個趔趄,狼狽地退了幾步。

「枉我之前掏心掏肺,我死都想不到你小子在背後來這麼一手,算我顧斐看錯你了。」

師兄又是一記閃電般的鐵拳,將蹣跚站起的林白岩擊倒在地,他已經被打地嘴角溢出血絲來,固執又極端冷靜地說道,「顧斐,你打吧,打舒服了再聽我說。」

師兄已經打紅了眼,混亂地搖頭,「白岩,你休想打她主意,我第一個不答應……」

「師兄,別打了別打了。」我狂奔到草坪上,擋在兩人中間,像是母雞護雛般的站在林白岩前面,直視師兄凜冽暴怒的眼神,「師兄,你真的誤會了,我只是林先生的保鏢,我一時沒地方住,暫住幾天,還有,還有我的身手你也知道,我能保護自己,而且,林先生是個好人!」

師兄的嘴角勾出一抹譏誚,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竟然笑了,「保鏢?笑話,他需要哪門子的保鏢?」爾後,他凝重地看著我,「莫愁,你不懂,你還是個孩子。」

他深海的眼似乎埋著痛苦,而我認真說道,「師兄,我已經不是四年前的小孩子了,我長大了,林先生有麻煩,我收了他的錢,我就要替他做事。」

「麻煩?他那點麻煩我一個電話就能搞定,這你也信?」師兄嗤之以鼻。

我正犯難,而這時林白岩冷靜的聲音幽幽傳來,「顧斐,你一激動就打人的脾氣該改改了。」

師兄忿忿別開臉不應話。

而我扭過頭來,見有些狼狽的林白岩擦了擦嘴角的血絲,瞅著手上那刺目的紅色血跡,苦笑了一下,「可真是特別的生日禮物。」

「這是你應得的。」師兄悶悶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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