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默不作聲跟著林白岩進了電梯,他按了17層,電梯里還有三個上班男女,衣著正式,電梯門的冷光倒影出我流浪漢的萎靡形象,髮絲凌亂,神情疲憊,與身邊神采飛揚的精英們形成鮮明對比。

但我已經無暇顧及其他,我又乏又困又餓,能令我精神一振的,要不就是熱騰騰的食物,要不就是柔軟的沙發,我不敢奢求兩者兼得,能得其一,就已感到老天對我不薄了。

步出樓梯,林白岩走在前,前台小姐站起朝他展顏微微一笑,她身後的大字是:啟林律師事務所。

燙金的大字,灼灼閃亮,昭示著律師這個黃金行業。

我知道他是律師,事實上他身上的氣質很適合這個嚴謹的職業,我記得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要想成為一名優秀的律師,則必須以「明德、博學、縝思、慎行」為最高境界。

我暗自揣度,不知他已到達了哪個境界。

至少沒有達到「慎行」吧,要不然也不會失足跌下山,也不會今天還需要僱傭我保護他。

這個事務所看起來規模挺大,且人才濟濟的樣子,男士們拿著資料健步如飛,女士們優雅從容,手下卻不歇著。

而我還是頭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顧不得別人投來的目光,四下細細打量了一番。

怎麼說呢,這個寬敞精緻的辦公場所瀰漫著濃濃的商業氣息,厚厚的卷宗包裹著現代社會的各類糾紛,這裡是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的角斗場,以公平的名義運作著。

這裡的味道太過陌生,我以為我置身在另一個世界裡。

我坐在林白岩的辦公室里,喝著他秘書給我泡的茶,空虛的胃也暖了起來,抬頭看他,他身後是一整面的落地窗,午後的暖光絲絲絨絨撒進來,他的黑髮因為光的反射,有淡淡金色的光圈,就像那個早晨的我爸,金子似的光雍容地裹著他,那時的我不知道那是帶他升入天堂的光芒。

這一刻的我,我驀然發現,我是多麼恨冬日的陽光。

「你怎麼了?」低頭看卷宗的林白岩抬起頭來,晃神的我,突然聽到他的聲音,握茶杯的手顫了顫,幾滴撒在了褲子上。

「沒什麼。」我低頭應他,覺得太陽穴再度脹痛,眼皮耷拉沉重,於是緊緊抱著我的背包,對他說道,「我可以在你沙發上睡一下嗎?」

他頭也不抬,「睡吧。」

「謝謝,我不打呼的。」我手懷住我的寶貝包,緊緊擁在懷裡,然後閉上乾澀的眼,微笑喃喃道,「我爸說我不打呼……晚安。」

感覺身體在一點點下墜,墜入山崖下迷濛的霧色里,飄飄忽忽中我聽到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爾後有一雙輕輕柔柔的手拍了拍我,陌生的近乎溫柔的嗓音是如此的近,「莫愁,把包放下,不要這樣睡。」

半睡半醒中,我驀地睜開眼睛,林白岩俊朗的臉近在眼前,那雙黑眸因為看不真切而異常迷人,我的心不可抑制的顫了顫,緊了緊手中的包,用鎮定而凝重的口氣說道,「包里的東西對我很重要。」

他也沒有追問,直起身,走回辦公桌,「睡吧。」

我調整了睡姿,這才沉沉睡去,墜入那片縹緲的霧中,因為我知道,在那片霧的深處,我爸泛著慈祥的笑,等著我。

我醒來時已是傍晚五點多,夕陽即將落到地平線以下,殘霞將天空染成了一面畫布,散發著震撼人心的美。

光明已經離去,可為什麼光明離去的那一刻才是最美,我想不明白。

我洗了把臉,睡了一覺以後,雖然臉色仍舊憔悴,但總算有了些精神,回林白岩辦公室的時候,他的女秘書朝我禮貌笑了笑,沒有遭遇到預想的臉色,我鬆了口氣,也笑了笑。

林白岩已經套上黑色羊絨大衣,冷淡的氣質配上暗色的衣服,確實再不合適不過。

我忽然想起他住我家的那五天,他穿著我從隔壁旺傑那拿的花毛衣,扭扭捏捏,一次又一次皺眉頭,酷酷的表情下是花孔雀般的毛衣,毛衣下是一條小腳褲,十分的具有「笑」果,我嘴上連連稱讚,退回房間大笑了好幾分鐘。

好吧,我承認我是打擊報復來著,我獨獨挑中旺傑那堆衣服里最不正經的一件,可那又怎樣,在我的屋檐下我就是老大,我說了算。

我站在門邊,不自覺咧了咧嘴,他正好回頭撞上,詫異了幾秒,揪著眉問我,「你笑什麼?」

我收起笑,正色道,「哦,我覺得你還是適合穿花衣服。」

他嚴厲的眼似乎註上了星星怒意,還有些尷尬,轉過臉去,「休想。」

我實在是有些分不清狀況,我已經落魄到寄人籬下的地步,現在他是老大,我是小跟班,日後還要指著他吃飯,我決定閉上自己不知輕重的嘴巴,少說多點頭。

跟著林白岩到了停車場,我一臉忐忑,我一身本事倒是不怕他動什麼壞心思,旺傑他媽說「君子多禽獸」,我倒是不以為意,我相信走在我面前的君子,還不至於對我這村姑動齷齪的念頭,事實上,我還是辨得清自己的輕重的。

其實我比較害怕的是,他會不會一怒之下把我扔在哪個偏僻角落由得我自生自滅……他只是說考慮「包吃包住」,是考慮。

「林……先生,我們要去哪?」

「吃飯,還有不要叫我林先生。」

「那……那叫什麼?……林老師?」

林白岩開門的手停下來,緩緩轉過來看我,滿臉肅殺之氣,「你倒是試試看?後果自負。」

我其實很恭敬,但顯然他不領情,我只好撇撇嘴,卻還是不甘心回嘴道,「難道叫你喂嗎?」

他眼風掃了我一眼,也很乾脆,「就叫喂。」

我有些傻眼,消化不了這莫名其妙的「喂」,他從車內不耐地探頭出來,「愣著幹什麼,上來。」

「哦哦。喂,我來了。」

我看到他無奈地望了我一眼,而後將臉埋入黑暗中。

林白岩駕車帶我去了一家味道很不錯的菜館,看起來老闆是他熟人,兩人熟稔地談了幾句,坐下等菜的時候,我閉著嘴不說話,正襟危坐,而他則是惜字如金,我看著他,他看著我,誰都不當首先開口的那一個。

我想只有兩個字能形容我們現在的局面:較勁。

等到菜一一上來的時候,我屈服於這種詭異的平靜,料定這餐飯必定是食之無味的,實在忍不住了,我擠了一絲僵硬的笑,「那個……」

歪著腦袋也想不出怎麼跟一個冷冰冰的陌生人搭訕,我又重複了一次,「那個……」

他微皺眉頭,「那個什麼?」

「那個……謝謝你請我吃飯。」

他挑釁地看著我,「我說請你了嗎?」

我怔了怔,嗖的拎著包站起來,坦陳告訴他,「我現在……吃不起,我去買點包子就好。」

我轉過身要走。

「莫愁!」

林白岩厲聲叫住我,聲音沉到我的心跳了跳,我回身看他,他盯視我的眼跳躍著火焰,「坐下。」

我依舊執拗地看著他,站著不動。

「我叫你坐下,聽到了沒有?」

「可是我沒有錢……」

「坐下!」

我這個窮光蛋只好坐下,老實說道,「我其實還有點錢,明天旺傑媽媽就給我寄過來了,我會還你的。」

他沉著一張快滲出黑水來的俊臉,說道,「接下來不許說話。」

我只好閉了嘴。

誘人菜香勾出了我一天的飢餓感,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已全身乏力,眼冒金星。

起先還顧著禮儀,慢條斯理地吃著嚼著,可肚中飢腸轆轆的感覺排山倒海襲來,我拘謹地夾了些青菜放到白米飯來,見他不理睬我,斗膽就著米飯猛扒起來。

林白岩終於錯愕地看了我一眼,之後又是一眼,喝了口湯後開了腔,「吃慢點,沒人跟你搶。」

我點點頭,繼續顧自扒飯,全然不顧自己越來越有餓死鬼的風範。

低頭猛吃飯時,一雙筷子夾了些牛肉到我碗里,我愣了楞,抬頭瞥了眼他,低頭繼續吃我的飯。

轉眼一碗飯底朝天,我抹了抹嘴,意猶未盡,指指自己的空碗,有所圖謀的望著他。

他蹙了蹙眉,「什麼?」

我又指了指空碗,然後做了個扒飯的動作,直勾勾地望著他。

他不耐煩,聲音高了一度,「用嘴說話!」

我笑嘻嘻,「是你讓我閉嘴的嘛……我能再叫一碗飯嗎?」

他招來服務員,「這裡再來兩碗飯。」

我插嘴道,「三碗我也吃得下。」

他瞪了我一眼,我只好噤聲。

服務員走後,他嚴肅問我,「中午吃過飯了嗎?」

我搖搖頭。

他有些生氣,「以後有事情就要說,聽到了沒有?」

我沉寂了幾秒,鼓足勇氣卻又怯怯道,「那你能再借我一百塊錢嗎?明天是我爸生日,我想買個大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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