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溫迪長大了-2

當然,溫迪終於還是讓他們一道飛走了。我們最後看到溫迪時,她正站在窗前,望著他們向天空里遠去,直到他們小得像星星一般。

你再見到溫迪時,會看到她頭髮變白了,身體又縮小了,因為,這些事是老早老早以前發生的。簡現在是普通的成年人了,女兒名叫瑪格麗特;每到春季大掃除時節,除非彼得自己忘記了,他總是來帶瑪格麗特去永無鄉。她給彼得講他自己的故事,彼得聚精會神地聽著。瑪格麗特長大後,又會有一個女兒,她又成了彼得的母親。事情就這樣周而復始,只要孩子們是快活的、天真的、沒心沒肺的。

彼得·潘在肯辛頓公園(選譯)

要是你問你媽媽,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知道彼得·潘嗎?她一定會說:「當然知道,孩子。」要是你問她,彼得·潘那會兒是騎著山羊嗎,她就會說:「這問題問得多傻呀,他當然是騎著山羊的。」要是你問你外婆,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知道彼得·潘嗎?她也會說:「當然知道,孩子。」可要是你問她,彼得·潘那會是騎著山羊嗎?她就會說,她從沒聽說過彼得有一隻山羊。沒準兒是她忘記了,就像她有時候忘了你的名字,管你叫米爾德里德,而那是你媽的名字。不過,像山羊這麼一件重要的事,按說她是不會忘記的。可見,在你外婆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是沒有山羊的。這就是說,講彼得·潘的故事,一開頭就講到山羊,是再蠢不過的了,就像你把夾克先穿在裡面,外面再套上一件背心一樣。

自然,這也就是說,彼得已經夠老的了。可其實,他總是那麼大,所以那一點也不重要。他的年齡是一星期,而且,儘管出生已經那麼久了,他卻從來沒有過一個生日,從來沒有機會過一個生日。原因是,在他七天大的時候,他就逃了出來,為的是不願長大成人。他是從窗口逃走的,飛回到肯辛頓公園裡去了。

要是你以為,彼得·潘是唯一的一個想逃走的嬰孩,那就說明,你已經把你小時候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大衛聽到這個故事時,他可釘可鉚地說,他從來沒有過逃走的念頭。我叫他用手摁住太陽穴,使勁兒往回想。他摁住了太陽穴,使勁摁,果然就清楚地想起了他小時候想回到樹梢上的事,接著又想起一些別的事。為此他躺在床上,一等他媽媽睡著,他就琢磨著要逃走,而且有一次被他媽媽半路上從煙囪里抓了回來。所有的孩子,只要用手使勁摁住太陽穴,就會想起這樣一些事。因為,孩子在變成人以前,曾經是鳥,他們在頭幾個星期自然總有那麼點兒野氣,肩膀頭總是發癢,那是他們原先長翅膀的地方。這是大衛告訴我的。

我應該說說,我們是用這樣一種辦法講故事的:首先,我給他講一個故事,然後,他給我重講一遍。按規定,他的故事必須和我的故事不大一樣。接著,我再給他講,加上他增添的內容。我們就這樣翻來覆去地講,到末了,誰也說不清這故事是他的還是我的。好比說,在這個有關彼得·潘的故事裡,情節骨架和大部分道德思考是我的,可也不全是我的,因為大衛這孩子也可能是個嚴肅的道德家;而那些有關嬰孩們做鳥時的生活方式和習性的有趣的瑣事,多半都是大衛的回憶,是他用手摁住太陽穴苦思苦想時記起來的。

好啦,彼得·潘從一扇沒安護欄的面子逃了出去。站在窗台上,他可以看見遠處的樹,那是肯辛頓公園的樹。一看到那些樹,他就整個兒忘記自己現在是一個穿著睡袍的小男孩,一下子就飛了起來,越過許多房屋,直往肯辛頓公園飛去。奇怪的是,他沒有翅膀也能飛,不過那曾經長翅膀的地方癢得厲害。而且——而且——沒準兒我們全都能飛哩,要是我們都像勇敢的彼得·潘在那晚上一樣,一個心眼兒相信我們能飛。

他輕鬆愉快地落在了嬰孩宮和蛇湖之間的草坪上,頭一件事就是仰卧在地上,踢蹬著兩腳。他已經覺不到自己原本是一個人,還以為自己是一隻鳥,跟早先一樣長著鳥的模樣。他想抓一隻蒼蠅,卻沒抓到,他不明白,這是因為他試著用手去抓,而鳥類是從不用手去抓蒼蠅的。他估摸,這會兒己過了公園關門凈園的時間,因為到處都是仙子,他們都在忙忙碌碌,誰也沒有注意他。他們在準備早餐,給牛擠奶,提水,等等。看到水桶,他不由得口渴起來,就飛到圓池那邊去喝水。他彎下身,把喙伸進池子里。他以為那是喙,不過當然,那只是他的鼻子,所以,沒有喝到多少水,不像過去那樣使他感到清涼爽快。接著他試試找一個水坑,卻撲通一下跌了進去。一隻真正的鳥兒跌進水坑,會把羽毛展開,用喙把它啄干。可彼得記不起該怎麼做了,他悶悶不樂地來到嬰孩徑那邊流淚的山毛櫸樹上,去睡覺。

起初,他感到在一根樹枝上保持平衡很不容易,不過隨後他就想起了該怎麼做,睡著了。離天亮很久以前他就醒了,凍得渾身直哆嗦,自言自語道:「我從沒在這麼冷的夜裡在外面過夜。」其實,在他還是一隻鳥的時候,比這還冷的夜裡,他也在外面過了夜,只是,誰都知道,對一隻鳥來說是挺溫暖的夜,對一個穿睡袍的孩子來說則是挺冷的夜。彼得也感到不大舒服,彷彿腦袋發悶。他聽到一個很響的聲音,忙掉轉頭去看,其實,那只是他自己打了一個噴嚏。他非常想要一件什麼東西,可又想不起那是什麼。他是想要媽媽給他擤擤鼻子,不過他硬是想不起來,於是決定去求仙子幫忙解答。仙子們據說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

有兩個仙子正互相摟著腰,沿著嬰孩徑溜達,彼得蹦下去找他們搭訕。仙子們和鳥們之間有些小小的糾葛,不過對人家客客氣氣的詢問,他們總還是客客氣氣回答的。可是這兩個仙子一見彼得,馬上掉轉身子跑掉了。這使他非常生氣。還有一個仙子,正懶洋洋地靠在一張公園躺椅上,讀著一張某個人遺留下來的郵票。一聽見彼得的聲音,嚇得跳了起來,藏身在一株鬱金香後面。

叫彼得·潘大惑不解的是,他發現,他遇到的每一個仙子見了他都逃之夭夭。正在鋸一株牛肝菌的一夥工人,扔下工具就跑。一個擠奶姑娘把奶捅反扣著,自己鑽到桶下躲起來。霎時間,公園裡一片嘈雜,一幫幫一夥伙的仙子向四面八方亂竄,互相大聲打聽是誰在害怕。燈光全都熄滅了,大門全都上了閂,從麥布女王宮殿廣場那邊傳來隆隆的擊鼓聲,說明皇家衛隊正奉命出動了。一隊長矛兵用冬青葉子武裝著,由寬道那頭襲來,一路上惡狠狠地撻伐著敵人。彼得聽見那些小人兒到處在喊,公園關門後園裡還有一個人。可他萬萬沒想到,那個人就是他。他越來越覺得憋氣,越來越渴望知道怎樣對付他的鼻子,可是向仙子們請教這個問題,卻毫無結果。那些膽小的傢伙從他身邊逃跑,就連那隊長矛兵,當他在小山包上遇上他們時,也都迅速轉移到一條岔道上去,裝作看見他在岔道那邊。

彼得·潘對仙子們完全失望了,他決定去問問鳥兒。可是他現在想起,真奇怪,當他落在流淚的山毛櫸上時,所有的鳥兒都飛走了。雖然他當時並沒有為這傷腦筋,現在他明白其中的原委了。每一個活物都在躲避他。可憐的小彼得·潘!他坐下來,哭了。可就在這會兒,他也不知道,作為一隻鳥,他坐的部位也錯了。幸好他不知道,要不然,他會失去能飛的信心的,因為一旦你懷疑自己是不是能飛,你就再也飛不起來了。

原來,除非能飛,沒有人能夠來到蛇湖中的那個島上。因為人類的船是被禁止在那兒靠岸的,而且島四周的水中都插了木樁,每根木樁上日日夜夜守衛著鳥哨兵。彼得·潘現在就是要飛到這島上,去向老所羅門鴉提出自己的怪問題。他落到了島上,如釋重負,很高興自己終於到家了。因為鳥們都管這個島叫自己的家。所有的鳥都睡了,包括那些哨兵,只有所羅門沒睡。他清醒地側卧著,平靜地傾聽彼得·潘敘述自己的歷險經過,然後告訴他事情的原委。

「要是你不信我說的話,那就瞧瞧你的睡袍吧,」所羅門說。彼得·潘獃獃地望著自己的睡袍,又望著那些正在睡覺的鳥。沒有一隻鳥身上是穿著什麼東西的。

「你的腳趾有幾個是指頭?」所羅門有點殘酷地說。彼得驚恐地看到,他所有的腳趾都是指頭。這一來可把他嚇壞了,連傷風都給嚇跑了。

「豎起你的羽毛!」嚴肅的老所羅門說。於是彼得拚命使勁豎起他的羽毛,可是他根本沒有羽毛。他站起來,渾身哆嗦,打從他站在窗台上起,頭一回想起了一位好喜歡他的太太。

「我想我該回到媽媽那兒去。」他有點難為情地說。

「再見。」所羅門鴉回答說,神態怪怪的。

可是彼得猶豫起來。「你幹嗎不走?」老頭兒很禮貌地問。

「我估摸,」彼得沙啞地說,「我估摸也許我還能飛?」

你瞧,他失去了信心。

「半人半鳥的小可憐兒!」所羅門說,他心腸其實並不真的那麼狠,「你再也不能飛了,哪怕是在颳風的天氣。你得永遠生活在這島上了。」

「連肯辛頓公園也不能去了嗎?」彼得悲哀地說。

「這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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