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季柏堯踏進辦公室,一張列印好的清晰照片就已經放在他的辦公桌上,他拿起來看了一會,表情一開始頗為凝重,慢慢嘴角勾起,眼裡浮出淡淡笑意。

他打給助手:「辛苦了。腳手架今天拆掉,還有……告訴那些學生,這面畫牆會永久保留,給他們雙倍報酬。」

他放下電話,又欣賞了一會照片,將它隨手放在一邊,靠在椅子上「嘟嘟嘟」手敲著桌面,眼微微眯著思考著什麼,深不可測算計人的表情。

而他的身旁,照片正靜靜躺在桌上,任由清晨的陽光照耀,照片上有一副簡單生動的畫,一男一女正與火車賽跑,寥寥幾筆,就畫出了他們的神采飛揚,而畫下面寫著很小一行字。

再沒有人會喊我小騙子,月光很美,可為什麼我想的全是你?

宋念一聽大貓打來電話說和潤中斷了畫牆後期的合作,就聽出了這多半是季柏堯的意思,他不想看到她整天在他的地盤出現,他想她消失呢,指不定是希望她有多遠滾多遠。

掛了電話後宋念鬱卒了很久,季柏堯那個小氣男人擺明了就是要跟她劃清界限,連帶著大貓他們也因為她遭了殃,宋念心裡十分過意不去,剛接了那活那會,大貓他們很有些興奮,甚至都規划起了拿到錢以後該怎麼花,大貓女朋友甚至連旅行的攻略都提早做了,現在和潤中斷了合作計畫,雖然他們拿到了雙倍報酬,但離當初的預期收入,還是相差甚遠。

宋念又恢複了學校家兩點一線的生活,季柏堯這個男人真的在她生活里消失了,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再也沒有所謂浪漫偶遇。

私下裡和尹亮婉儂夫婦吃飯,尹亮說漏嘴,她才知道季柏堯最近和范初晴走得很近,范初晴還升了職,吃飯時間經常不避嫌地坐在一起,公司里已經流言滿天飛。

這讓之前宋念所做的一切成為一個徹徹尾尾的笑話。

宋念自嘲地想,多半此刻在季柏堯眼裡,她連范初晴的腳趾都不如,她看似揮著正義聲討的旗幟,其實行徑虛偽惡劣,明明動機不純,卻能對另一個男人賣弄純真笑臉,如果換做她是季柏堯,她也會感到噁心。

宋念終於在心裡認了錯,她為自己幼稚的舉動付出了代價,代價是愛上他卻也失去了他,她想她活該。

她的生活逐漸恢複了正常,可惜厲北的生命終於走到了終點。

宋念一般一星期會去探望一次厲北,只是陪他坐會,說說話,厲北有時昏迷有時清醒,好的時候能陪她說上幾句話,不好時只能對她點點頭,她眼見他的生命如油燈般慢慢耗盡最後的油,每每悲從中來。

最後去的一次,厲北已經被送到醫院,他已連續昏迷兩天。

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讓他的家人準備後事。

厲北的父母跌坐在椅子上,蒼老的面容滿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愴,宋念和其他幾個一起去探望的同門師妹抱頭痛哭。

等宋念渾渾噩噩走出醫院,包里的鈴聲響了很久她才回過神,心不在焉地接起來,在火辣辣的太陽下聽了半天,才聽清是孫約翰畫廊打來的。

「喂,宋念,下午畫廊有個很重要的展出,講解員不夠,你過來救個場啊,十萬火急!報酬是平時的三倍!」

「我……」

「就這麼定了,下午2點,早點過來啊。」

不待宋念開口,那邊就火急火燎地掛了電話,完全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宋念在太陽底下站了一會,回頭望了一眼醫院的住院大樓,心裡哀嘆了一下,師兄總是要走的,她的生活也還要繼續,不能讓死亡的陰影阻止活著的人前進的步伐。

她想,這一點,范初晴比她想得通透明白。

結果下午在畫廊,還真是冤家路窄,她又見到了范初晴,還有她身旁的季柏堯。

本來就是周末,打扮均休閑的兩人成雙出現在那裡,宋念驚訝過後也不覺得太意外,想來兩人是在畫廊里約會,雖然季柏堯帶著他的助理,不過並不妨礙范初晴笑如花開。

她的臉上泛著只有戀愛中的女人才有的光澤。

宋念的心裡頓時死寂一片,她本就暗淡的世界變得一片漆黑,范出晴臉上刺眼的笑奪去了她全部的陽光。她站在畫廊入口,下意識就轉身往後閃,沒想到卻迎面撞上了衝上來的畫廊員工小馬。

小馬猝不及防,一時脫手,手上的畫框也應聲掉在地上,「咣當」一聲巨響,這邊的動靜頓時吸引了畫廊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宋念,你怎麼走路的!摔壞了我賠的起嗎?」小馬急得彎腰檢查地上的畫,見畫沒什麼損傷,這才放心一點,臉上的責備褪下去幾分,以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音量嘟囔,「這幅畫好幾十萬呢。」

畫廊里鴉雀無聲,宋念只覺得如芒在背。

她小聲道歉,「對不起。」

「算了,下次小心。」

「哎,宋念你可來了,過來過來,我們的貴賓對你的新作很感興趣,過來認識下。」聒噪的聲音來自畫廊主人孫約翰。

宋念僵硬地站了幾秒,回頭,就見孫約翰站在季柏堯旁邊,范初晴森冷地瞥了她一眼,轉過頭去,變臉似的,又是那個笑容明媚的范初晴。

季柏堯修長玉立,站在人堆里也是焦點,他卻自始自終都沒有施捨她一眼,只是和范初晴有說有笑著。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他的極度冷漠讓宋念結冰的心碎了一地,她抬不動腳步,孫約翰有些不耐煩了,招手,「宋念,你快過來啊,貴賓等著呢。」

她只好慢吞吞挪過去,極不情願地走到了孫約翰邊上,而她對面站著的,就是季柏堯。

她的臉上火辣辣,微低著頭,不用看,也知道範初晴正鄙夷地看著她,臉上泛著勝利者的冷笑。

她在看她笑話,還有他。

這麼一想,宋念猛然心火竄起,就算她心裡已經尷尬到想死掉,但死也不能在他們面前落了下風,她一定要驕傲地抬起頭正視對面的兩個人,淡定地接受命運給她安排的難堪。

她抬眼看向孫約翰,落落大方地問:「需要我講解什麼?」

她的餘光還是瞥到季柏堯莫名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開頭去。

不知三人關係的孫約翰錯愕了一下,笑著指了指她的後方:「我這邊不需要你,我陪季總就可以了,你的畫在那邊,江女士很喜歡你的新作。」

原來是自己搞錯了。

宋念又有一種想扇自己一巴掌的衝動,她還自作多情地以為范初晴是故意讓她難堪,像個刺蝟一樣全身戒備地站在他們面前,又鬧了笑話。

而他,也許連報復她的念頭都沒有,更別提多看她一眼。

想到這,宋念心裡落寞,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笑笑,轉頭走向後方。

悲傷成海,已經將她淹沒。

上了年紀卻氣質華貴的江女士正站在她的新作前,笑盈盈問:「小姑娘,這是你畫的?我很喜歡。」

「人間最難是遇知音,很高興您喜歡它。」

「這幅畫非常另類,小姑娘的幻想球碎了一地,五彩斑斕又支零破碎,對比很強烈,這裡的每幅畫作都有名字,唯獨這幅沒有,偏偏我對你的立意那麼好奇,所以大熱天讓孫先生把你叫過來,很想聽聽畫家的理解,難道這幅畫的名字就叫無題?」

宋念沉吟片刻,說:「不,這幅畫是有名字的。」

此時畫廊里詭異地安靜下來,就連小聲交談的聲音也消失了。

宋念的眼裡一片清明,帶著這個年紀女孩特有的勇敢和迷惘,在一片安靜聲中說,「這幅畫的名字叫做……無望的愛情。」

畫廊出現了幾秒鐘的寂靜,所有人都默契地沒有開口,然後在一片安靜中,男人低沉的嗓音響起:「約翰,初晴喜歡這幅,儘快送過來吧。還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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