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宋曦決定跟秦富川好好接觸接觸。她對他第一印象挺好,他舉止紳士,也很健談,懂得營造彼此共同的話題,比如他們都是學醫的,他就聊一些自己過去在東大醫學院留學時經歷的趣事,她津津有味地聽著,適時發問,聊了兩個小時,中間竟然沒有冷場。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在宋曦眼裡,他最大的優點是,他和她的過去沒有交集,她可以無所顧慮地面對眼前這個人。

四年來,她頭一次迫切地渴望與一個陌生人開始一段新生活。

在秦富川跟她提出再見面而她也欣然答應後,傅岩也識趣地沒有再出現在她之前,宋曦暗自鬆了口氣。

那天晚上的情形仍然歷歷在目。

跟秦富川道別離開後,她破天荒地主動聯繫他,約在一家甜品店見面。

自始自終,她都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口氣更是前所未有地咄咄逼人。

「你擾亂了我平靜的生活……我不質疑你對我的認真,畢竟我們早就過了衝動的年紀,但……你若尊重我,就請尊重我的選擇。」

「不要再像今天這樣出現了,這不浪漫,也不好玩。請你看清我吧,我只是個現實到無趣的普通女人,有一段算不上光彩的感情,一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工作,家裡還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顧,我不值得你這樣費盡心機。」

「你這樣的條件,就算是離婚了,想要找個好的結婚對象,怕也不難。我卻不能再錯一次了,我媽……臨走前,還在擔心我能不能找到個好人家,怕人家看不起我,怕我一輩子走不出過去的陰影,我跟她保證過,找個合適的人,一起照顧我爸,還有我弟弟妹妹。」

「對不起,你不是那個人,請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里,就當我求你。」

她就這樣毫不留情地,再次拒絕了他,不肯給他一次機會,也不肯給自己一次機會。

撩下這番話以後她就匆忙離開了,步出店外,還是猶豫了一下回過頭去,入眼是玻璃窗內他寬厚卻有些落寞的背影,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背對著她,沉默如山。

但那個看不到星光的夜晚,落寞的又何止是他一人。

第二次見面,秦富川駕著新車帶她去了景區兜風,春日草長鶯飛,景區草地上到處都是攜家帶口遊玩的,宋曦長期待在見不到太陽的醫院裡,聞慣了消毒水的味道,難得出來踏青聞著陽光的味道,心情也大好。到中午陽光正好的時候,秦富川變戲法似的從後備箱里取出了一大籃子的食物,在湖邊的草地上鋪上了塑料布,把食物攤開,一邊忙一邊笑:「咱們就不下館子了,幫我這房奴省點錢,中午咱們就在這野餐了,天為頂,地為椅,濤聲當提琴曲,也不比下館子差。」

沐浴在陽光下,宋曦笑容淺淺,心裡也是暖洋洋一片,「簡直是好太多了,花錢買不來的愜意。」

她看出來了,雖然秦富川嘴上客氣說省錢,其實看他準備的這些食物,品種豐富,有兩樣東西,還熱騰騰冒著熱氣,外包裝的袋子甚至印著本市某個高檔餐廳的LOGO,花的不比下館子少。

為了這次見面,他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對,現如今這高壓社會,愜意就是奢侈品,不是我們買不起,而是已經習慣做契科夫筆下的那種裝在套子里的人,一旦生活兩點一線了,就再也不去改變自己生活的狀態。」

秦富川動作有條不紊地張羅好食物,宋曦根本插不上手,他把香噴噴的牛肉裝在碗里遞到宋曦手上:「先吃這個,冷了就不好吃了。」

看著面前男人殷勤卻不做作的笑臉,宋曦的臉有些燙,她早已經習慣了什麼事都是靠自己,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接過,嘗了一口,在陽光下眯著眼睛沉默了一會,突然開口:「我就是那個裝在套子里的人。」

對,她就是那個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從不敢越雷池半步,已經忘了什麼是快樂的套子里的人。

但她也是羨慕過的,她羨慕她的弟弟妹妹,看他們恣意揮灑青春,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就連笑容也是發自內心的純粹。

那樣肆意暢快的人生,與她宋曦無關。

曾經她反抗過,她放縱過一次,結果換來的卻是滿身的傷痕,她從此再也不敢了,對一個男人心動到底可惡,但無視胸腔內的跳動,不去回應,是不是就能讓自己安全一點?平靜的生活是不是更可貴?

這些問題她都沒有找到答案,但她已經在努力去做。

她承認自己的無趣,說完又有些忐忑,跟秦富川豐富的閱歷相比,她的人生簡直不值一提,她側頭看他,見他抬了抬眉:「我覺得我應該送你一樣東西。」

她壓抑地「嗯」了一下。

「剪刀,送你一把剪刀,剪掉裝你的套子。」

她明顯愣了一下,跟風趣的人在一起她常感到無所適從,過了好幾秒才扭捏道:「那……那我會有點冷。」

秦富川聽了哈哈大笑,宋曦紅著臉也跟著嘴角上揚,笑容慢慢擴大,直到笑得前仰後合,好像要把這些年漏掉的微笑都一次性補上。

她望著遠處湖面上的波光粼粼,想起男人溫柔如波的眼,終於笑出了眼淚。

悄悄抬手低頭抹去眼角的液體,她知道,她做了對的決定。

宋曦逼著自己與傅岩劃清界限,重新開始,可隔天上班去桑桑病房,她再度被打回原形。

小傢伙正靠在床上打電話,聽那撒嬌的口氣,就知道正和傅岩通話。她來不及轉身閃避就被小傢伙發現,對著電話歡天喜地喊:「媽媽來了!我把電話給她!」

宋曦頓時左右為難,想找個借口拒絕,卻又見不得小傢伙眼巴巴乞求的眼神,眼看又要哭鼻子了,宋曦挫敗,不情不願地接過了電話。

電話那頭是壓抑的沉默,她的心也跟著下沉,她急於結束這折磨,低低地「喂」了一聲。

那邊終於出聲,只是隔著電波,她還是聽出他的嗓音很暗啞,他說:「我在外地出差。」

她無聲點頭,知道他答應她了,說好的不要再見,於是他短暫地離開了。

她的心快沉到黑暗的海里去了,縱使她職業病犯,很想斥責他病沒好就到處亂跑工作,但最終沉默兩秒後,她只是道了聲「你保重」,就決絕地掛了電話。

回過頭,撞上小傢伙懵懂迷茫的眼神,她嘴裡一片苦澀,摸著他毛茸茸的小腦袋:「乖,他很快就回來。」

但那時,我跟他已是相逢一笑的路人。

就這樣三個星期過去,時間就在指尖流走,天逐漸熱了起來,有天宋曦翻箱倒櫃準備換季的衣服時候才真覺得夏天要來了,但為什麼,總覺得日子過得有點慢。

很快,家裡發生的事情打亂了生活的平靜。

事情是這樣的,風傳很久的他們那片老街要被拆蓋金融街的消息終於被證實,消息一公開,就在老街上炸開了鍋,老街上生活了一輩子的人們反應各異,有的守著自己家的老舊房子,等的就是拆遷這一天,有的則是心情複雜,特別是在這老街住了一輩子的老人,已經將這房子融進自己的骨血里,心裡更是當成自己最終生命的歸宿,一聽說守了一輩子的老房要拆,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短時間裡沒法接受。

就比如宋曦老爸宋海。

也難怪宋海難接受,不僅自家房子要拆,就連麵館也要拆,一下子住的地方沒了,就連維繫生活的麵館也要沒了,宋海一想到家裡還有一些債務沒有還,三個孩子都還沒有成家立業,愁得幾乎一夜沒睡。

所以第二天,宋海就跟著一些不接受拆遷條件的老鄰居們聚集在一起,結果勘測人員一來,老頭子們把他們圍了起來質問吵鬧,結果事情不知道怎麼就失了控,一群人推推搡搡的,荷爾蒙激素一上來,就演變成聚眾打架了。

更要命的是,失去理智的宋海拿著磚頭,爭執中砸了趕來維護治安的警察,造成對方腦震蕩,這下子事情就鬧得大了。

等宋曦知道她老爸被抓進了派出所的時候,宋海已經鼻青臉腫在派出所待了好幾個小時。宋曦本來在醫院上班,她眼皮跳了半天,心神不寧一整天,深怕老爸因為拆遷的事想不開,結果她見到妹妹宋念急哄哄從醫院電梯衝過來的時候,她不安的情緒蹭蹭往上竄。

「姐,快走,爸跟人打架被抓進派出所了。」

等姐妹兩人飛奔到派出所,得到消息的宋卓也幾乎在同時到了派出所,此時宋海已經錄完口供,涉嫌妨礙公共罪而被拘留。

宋家三個孩子不是學法律的,對這罪名也沒什麼概念,趕忙問其他趕來的鄰居家屬,對方也已經急得團團轉,「聽說這個罪要判刑的,起碼三年!」

三個人一聽,愣住,隨後就是五雷轟頂的感覺。

宋海和其他幾個參與打架的老鄰居一起被拘留,但聽警察的意思,其他幾個人只是打架滋事,拘留幾天就會釋放,但因為宋海涉嫌襲警,那名受傷的警察現在還在急診室觀察,除了頭破血流縫了幾針外,腦震蕩的情況還不明朗,很有可能要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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