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萊斯是個瘋狂之地

甚至當你已經習慣了這一切,有時候這一切還是會讓你沮喪。例如在那個早晨——如果你能稱其為早晨的話。事實上那是在夜裡。但是在波萊斯,我們按地球時間作 息。在這個瘋狂的星球上,「波萊斯時間」將會像此地的其它任何事一樣古怪離奇。我的意思是,你將會過六小時的白天然後兩小時的夜晚然後十五小時的白天然後 一小時的夜晚然後——不管怎麼著,想在這個星球上掌握時間是不可能的,既然它是以一對雙星作為中心,以8字形為軌道,就像只逃出地獄的蝙蝠似的在雙星四周 和中間環繞、穿插著。這對雙星是如此的貼近並且飛快地相互環繞運行,以至於地球宇航員一度把它們只當作一顆恆星,直到二十年前布雷克斯探險隊到達這裡之 後,這一錯誤才得以糾正。

你知道,波萊斯的自轉周期在它的整個運行過程中也一直毫無規律可言;而在雙星之間還存在一個布雷克斯區域(又叫「布區」);在這裡光的傳播速度會減慢到簡直像爬一樣並且被波萊斯落在後面然後——呃——

要是你還沒讀過有關波萊斯的布雷克斯報告,那麼當我介紹下面這些情況時,你可得用心記下來:

到目前為止,波萊斯是所知的惟一的能夠自己給自己在同一時間造成兩次日食的行星;也是惟一的每隔四十小時就悶頭和自個兒撞在一起,然後又急急忙忙去追趕自個兒的行星。

我不會怪你的。

因為我也曾同樣不肯相信。而且當我頭一回站在波萊斯上,眼看著波萊斯迎頭衝過來相撞時,我真的給嚇傻了。而我事先還讀過了布雷克斯報告,還弄 明白了到底怎麼回事以及為什麼會這樣呢。很像那些早期電影,攝影機架在火車前方,觀眾看著火車頭直向他們駛來,就會有種逃跑的衝動,即使他們明知道火車並 非真的在那兒也罷。

但我還是言歸正傳吧。例如那個早晨。我坐在辦公桌前,桌面覆蓋著一片草皮,我的腳正——或者好像正——插在一片泛著微波的水裡,但並沒有弄濕。

桌面的草皮上還有隻粉紅色的花瓶,花瓶里,鼻尖衝下地插著一隻艷綠色的蜥蜴,這套玩意兒——理智而非視覺告訴我——是我的鋼筆和墨水瓶。桌上 還有一張刺繡的條幅,上面用清晰的交叉針法綉著「上帝保佑吾家」。實際上那是地球中心剛剛用無線電發過來的電報。我不知道電報內容,因為我是在「布區作用 」開始之後才進來的。我是不會因為看上去是就相信上面真的是「上帝保佑吾家」的。就在那一剎那,我覺得煩透了。該死!我才不在乎上面倒底寫的什麼呢!

你知道——我想我最好解釋一下——波萊斯處在阿吉爾Ⅰ和阿吉爾Ⅱ——它以8字形環繞的雙星——聯線的中間地區時,就會發生「布區作用」。這 種現象有科學解釋,但必須訴諸於方程式而非文字。總之可以這樣概括:阿吉爾Ⅰ是由正物質構成而阿吉爾Ⅱ是由反物質構成,在它們的中間——範圍相當大——有 一個地區,在那兒光的傳播速度會慢下來,大大地慢下來。它差不多是以聲速傳播,結果就是:如果有個物體正以超聲速運行——正像波萊斯一樣——那麼在經過你 之後,你卻會再次看到它正向你駛來。波萊斯的影像通過那個地區需要二十六個小時,在這期間,波萊斯早已繞著它的一個太陽轉了一圈並在回返途中與它原來的影 像相遇了。此時,波萊斯又在「布區」把一個新的影像落在身後。這樣,每當它行至「布區」,就有一輛影像迎面而來,另一個影像尾隨其後。它們會把兩個太陽同 時遮住,使波萊斯自己為自己製造了兩個日食。不久之後,波萊斯會撞上迎面而來的自己——順便也把你嚇傻,如果你正觀看的話,即使你明白這一切並非真的在發 生。

怕你聽得糊裡糊塗,還是這樣解釋一下吧,比如有一個老式火車頭以大大高於聲速的速度朝你開過來,在離你一英里遠時它鳴笛了。它先經過你,然 後你才聽到了汽笛聲。這是從一英里之外的一點傳過來的,而火車頭早就不在那兒了。這就是當一個物體以超聲速運行時的聽覺效果,剛才我描述的則是當一個物體 以超過它自己的影像的速度運行——而且在一個8字形軌道上——時,所產生的視覺效果。

這還不是最糟的,你可以呆在屋裡避免看到雙日食和那迎頭一撞,但你無法避免「布區作用」的影響。

那個,我是指「布區作用」,就又是另一碼事了。這個地區對人的視覺神經中樞,要不就是大腦中控制視覺中樞部位,會產生某種影響,類似於某些藥物作用。你會產生——確切地說你不能稱之為幻覺;因為你看到的並非原本不存在的東西,而是對已存在的東西的幻繪變形。

我清楚得很,自己正坐在辦公桌前,桌上蓋著一面玻璃而不是草皮;腳下只是普通的塑料地板而不是一片波動的水域,桌上放的不是插著一隻蜥蜴的粉 紅色花瓶而一隻二十世紀的古董墨水瓶和鋼筆,而那幅「上帝保佑吾家」的綉品是一份打在普通電報紙上的電報。我可以通過觸摸來分辨這些東西,因為「布區作用 」不影響觸覺。

當然,你可以閉上眼,但是你不必——因為甚至在受影響的情況下,你的視覺仍提供了物體的大致尺寸和相互距離,如果你是在熟悉的環境里,你的記憶和理智會告訴你它們是什麼。

所以,當門被打開,一隻雙頭怪獸走進來的時候,我知道它是雷肯。雷肯當然不是雙頭怪獸,但我能根據腳步聲認出他。

我問:「什麼事,雷肯?」

雙頭怪獸回答:「頭兒,器械店眼看就要倒了。我們可能不得不打破在『布區』里不工作的老規矩了。」

「鳥群乾的?」

兩個腦袋同時點點頭:「鳥群穿過去以後,牆的地下部分一定像個篩子一樣。我們最好馬上澆灌水泥。你覺得『亞克號』即將運來的那種新型加固合金鋼會擋住它們嗎?」

「當然。」我扯了句謊。我忘了「布區」這回事,轉身去看時間,但牆上原來掛鐘的地方現在是一個白色百合花做的花圈。從一個花圈上你是無法讀出 時間的。我說:「希望在得到合金鋼之前我們不用加固那些地基。『亞克號』就快到了,沒準兒他們正在附近盤旋,等我們從『布區』出去呢。你覺得我們能不能等 ——。」

一聲轟響。

「啊哈,我們當然可以等。」雷肯說,「器械店已經倒了,所以根本不用急了。」

「店裡沒人吧?」

「沒人。但我會再確定一下。」他跑了出去。

這就是波萊斯的生活!夠了,我真的受夠了。就在雷肯離開時,我下定了決心。

他再回來時是一具淺藍色的骷髏。

「沒問題,頭兒。沒人在裡面。」

「有什麼機器受損了嗎?」

他笑起來:「你能盯著一匹身上布滿紫色大點子的橡膠馬然後說出這台機就要是完好還是砸斷了嗎?說到這個,頭兒,你知道你現在看上去像什麼?」

我說:「如果你敢告訴我,我就解僱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我已經處於爆發的邊緣了。我拉開抽屜,把「上帝保佑吾家」的刺繡塞進去,又猛地關上。我受夠了。波萊斯是 個瘋狂之地,如果呆長了你也會發瘋的。地球中心在波萊斯的工作人員有十分之一在一到兩年之內就不得不回地球接受精神錯亂的治療,而我在這兒都快三年了。我 的職們正一路攀升,但無論如何我已下定決心了。

「雷肯!」我喊道。

他已經朝門口走去,又轉回身:「什麼事,頭兒?」

我說:「我要你給地球中心發個電報,直截了當,三個字:『我辭職』。」

他答道:「遵命,頭兒。」然後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我坐回椅子上,閉上眼思索著。好了,一切都結束了,無可挽回了,除非我追上雷肯叫他別發那封電報。地球中心對這類事件的態度很是荒謬。他們在 某些方面相當寬宏,惟有你提出辭職,他們決不容你再反悔。這是一條鐵的原則,而在星際事業中,絕大多數情況下它被證明是正確的。一個人必須對他的工作抱有 100%的熱情才能做好工作,一旦他開始抗拒它,他就會變成一把鈍刃的刀子。

我知道馬上就會穿過「布區」了,但我還是閉著眼,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在能夠把鍾看成鍾而不是任何別的東西之前,我不想睜開眼。我只是坐在那兒,胡思亂想。

雷肯接受那份電報內容時的漫不經心讓我有一點受傷。作為十年的好朋友,最少他該說句我要離開他很遺憾之類的吧?當然,我一走他很可能被提升到我的位子。但即使他滿腦子是這個念頭,他就不能圓滑一些,裝裝樣子嗎?至少他應該——

噢,別再心疼自個兒啦!我對自己說。你已經跟波萊斯、跟地球中心毫無瓜葛了,他們一放人,你很快就可以回地球找份工作,很可能還是當老師。

但是該死的雷肯!我又想到了他。在地球工藝學院他曾經是我的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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