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相親相愛

葉深深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向下走去。

在濃蔭鬱郁的小路上,她站在沈暨必經的路上等待著。

手機忽然輕微振動起來,在這樣的寂靜之中,令葉深深嚇了一跳,她拿出來看了看,竟然是宋宋打來的。

她的心裡浮起不安的情緒。國內現在是晚上十點,為什麼夜生活無比豐富的宋宋會在這個時候忽然打電話過來?

她接起電話,遲疑地問:「宋宋,是店裡還是我媽媽出什麼事了?」

「應該說……都有吧。」宋宋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葉深深默然地靠在身後的樹上,低聲說:「你慢慢說。」

沈暨正帶著工人從另一條道過來,手裡提著待替換的石竹花。看見葉深深臉上的凝重模樣,便叫工人先去,自己停下來看著她。

葉深深開了免提,宋宋急切的聲音從電話中傳出來:「因為那次家暴,後來我和沈暨商量了下,覺得左右不過是錢的事嘛,所以……」

葉深深看了沈暨一眼,沈暨心虛地低下頭:「哦,是這事啊……」

葉深深聽著宋宋的話,一時來不及盤問沈暨,只皺眉問:「難道他又給我們弄了一堆那種陳舊布料?」

「不是不是!上次的那種布料我們是被嚇到了,所以這回我們就把店裡的贈品交給申啟民去採購了,估摸著贈品就算出啥問題,客戶也不會太在意呀。」宋宋的話還在繼續著,「交換條件是讓阿姨到我們店裡幫忙,晚上就睡在我們這邊,暫時就不回去了。我還以為這能幫到你的,也是小事,就沒和你細說,反正就幾個贈品,申啟民再貪污吃回扣能吃多少呢?把阿姨從火坑裡救出來是正經,你說對吧?」

「然後呢?出了什麼事?」葉深深強壓住心裡的不安,竭力冷靜地問。

「就……比較過分啊,他弄了一堆完全沒法用的東西,也不知是從哪個角落裡淘的,哎,我就佩服他了,他以前不是在服裝廠跑採購的嗎?怎麼就認識那麼多積壓了大批八十年代舊貨的廠子,反正那奇葩的贈品,完全沒法用!就等於那一批定製全部作廢了,虧了好幾萬塊錢,沈暨跟我說這錢他補上,別讓你知道……」

葉深深的目光又投向沈暨,也不知該是感激還是無奈。

沈暨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額頭,仰頭望天。

「可你媽想不開啊!下午她就跑去找申啟民了,要求他賠償咱們店裡的損失,誰知一言不合,申啟民他……在爭執中又動手了,你媽被推下樓梯摔骨折了,現在在醫院躺著呢!我看這事也沒法瞞著你了,所以跟你說一下,你看怎麼辦啊?」

葉深深沉默片刻,然後說:「你先幫我好好照顧我媽吧,我這邊手頭還有點事情,等我一忙完,立即就回去。」

「我要回國一趟。」

葉深深的話一說出口,果然讓顧成殊皺起了眉頭。他放下手中的筆,嚴肅地看著她:「深深,你知道我們現在面臨著多少事情嗎?」

葉深深當然知道,從Bastian的設計,到Slaman那邊的專題,最重要的,還是她剛剛進入Element.c,內部風起雲湧,局勢未穩,正在最關鍵的時刻。

葉深深將自己的臉埋在手肘上,沉默地靠在椅背上許久,才輕聲說:「可是我必須回去一趟,成殊,我得把我媽媽帶回我身邊。」

顧成殊詫異地問:「你媽媽怎麼了?」

葉深深聲音微顫,強抑悲傷:「她住院了,被那人推下了樓梯,現在骨折住院中。」

顧成殊臉上微微變色,抿唇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收拾東西,我們快去快回。」

葉深深一時有點不敢相信:「你也去嗎?」

「嗯。」他默然點頭,輕聲說,「如果連你最重要的親人都無法守護,你在這邊拼搏又有什麼意義?」

葉深深感激地看著他,他這麼乾脆利落地決定,反倒又讓她遲疑起來:「不過,我手頭的事情……」

「Bastian那邊,努曼先生會理解你的;時尚雜誌那邊,讓沈暨去盯著;至於Element.c,有本事他們馬上翻個大浪給我看看,我還正擔心出師無名呢。」顧成殊從儲藏室把旅行箱拖出來,交到她手裡,「而且你不是說過,你的根基在中國嗎?既然你在這邊的成長受阻,我想或許你回國後,能找到機會突破境界也不一定。」

葉深深「嗯」了一聲,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水,胡亂拿了幾件自己的衣服,疊好放到箱子里。

等她準備好行李,顧成殊也已經訂好機票,他比葉深深的動作更快,分分鐘就收拾好了東西,說:「走吧,我們一起回去。」

出門的時候,他給沈暨發了個消息:「記得過來幫深深的花澆水。」

飛機按時起飛。

深夜的航班,穿越歐洲的茫茫夜空,朝著中國的白晝飛去。

葉深深戴著眼罩靠在椅背上,在機艙調暗的燈光下一動不動。顧成殊卻在醒來時看見葉深深的眼罩下方,洇濕了一小塊。

他默不作聲地抬起手,輕輕環住葉深深的肩,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她無聲地抽泣著,身體微微顫抖。

顧成殊默然抱著她,就像擁抱一個脆弱的孩子一樣。

葉深深終於抬手摘下自己的眼罩,那雙被淚水濡濕的眼睛顯得格外迷濛:「成殊,謝謝你……陪我回家。」

她現在胸中充滿了最大的勇氣,決心去奮戰一場,為自己和母親拼一個最美好的未來。

「別這麼見外,我們之間不需要客套。」顧成殊揉揉她的髮絲,低頭看著她,聲音略帶低喑,「而且,我媽媽此生遭際不幸,我常引以為憾,現在只希望你媽媽能順遂平安,和你苦盡甘來。」

葉深深覺得自己眼睛又是一陣灼痛,眼淚差點再度漫出來。

她垂下眼,將臉輕靠在他的肩上,轉換了話題:「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我和你父親,見過面了。」

顧成殊「嗯」了一聲,似乎並不在意:「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在今天,我去倫敦時,去你母親的墓上敬拜,結果遇見了他。雖然他沒有告訴我自己的身份,但我想應該就是他了。」

顧成殊問:「他送了什麼花?」

葉深深有點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回答:「一束橙紅色的虞美人。」

「那就是他了。我母親名叫容虞,所以我父親一直認為她應該喜歡虞美人,而且她的氣質也確實十分適合虞美人。」顧成殊說著,沉默了片刻,又問,「他對你的態度……友好嗎?」

葉深深垂下眼睫,輕聲說:「就是那種漠視腳下螻蟻的態度。」

顧成殊默然不語,彷彿早有預見。

葉深深嘆了一口氣,默然往他的頸窩又蹭了蹭,靠緊一點。

顧成殊搭在她肩頭的手掌輕輕收攏,將她抱得距自己心口更近,說:「別在意他,我們之間的事,與他並無任何關係。」

在這三萬英尺的高空之中,窗外是澄澈的星河。

葉深深偎依在顧成殊的懷中,在這虛浮的、懸空的世界中,在不間斷的發動機轟鳴中,在動蕩不安的氛圍中,卻感覺到了異常的安寧。

葉深深在顧成殊的懷中,兩人說著有意義或者沒意義的話,漸漸感到睏倦。

她最後記得自己問顧成殊的話是:「你媽媽真的喜歡虞美人嗎?」

顧成殊說:「不,她喜歡的是芍藥。」

稍微合了一會兒眼,神思恍惚中飛機已經落地。

到達機場時葉深深看起來頗為憔悴。但她一刻都捨不得耽擱,拖著行李就從機場打車趕往醫院。

葉深深透過車窗看向外面,高架橋的旁邊,正是她以前經常去的輕紡城。她彷彿可以透過牆壁,看見裡面那些熟悉的人,賣純色T恤的,賣布料的,賣輔料的……一個個老闆的面容都在她的腦海中,難以磨滅。

這是她植根的地方,無論她走到哪裡,當初在繁雜凌亂之中奔波成長的日子永遠都難以磨滅,就像她永遠都是在母親的縫紉機下長大的那個孩子。

顧成殊看見她悲哀幽微的側面,便輕聲安慰她說:「放心吧,我們一定能幫你媽媽脫離現在的處境,你媽媽一定會過得好好的。」

葉深深沉默地點點頭,覺得自己又有點想要流淚的衝動。

醫院已經到了。兩人下車,按著宋宋提供的房間號,去尋找葉母的病房。

護士給他們指了路,又翻了翻登記冊,說:「半小時之前也有個訪客,好像還沒出來呢。」

葉深深並沒在意,顧成殊和她一起沿著走道進去時,對她說:「我剛剛看了一眼,訪客叫申啟民。」

申啟民在裡面,半個多小時了,還沒出來。

葉深深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她加快了腳步,走到門口往虛掩的門縫內一張望,蒼白的面容簡直變得鐵青。

葉母靠坐在床頭,右手打了石膏掛在胸前,臉上也有大塊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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