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夜半

明天下午兩點就要進行最終的決賽。

製作完成的禮服,掛在衣架上,葉深深一寸一寸地進行最後的審視。

香根鳶尾,六片藍紫色的花瓣,三片花瓣向上聚攏,優雅地托舉遮掩著上半身,三片花瓣向下卷攏,包裹住下半身。在上下花瓣的相接處,是弧度自然纖削下來的腰身,恰到好處地被細細箍住。因為全身包裹在六片立體的花瓣之中,在行走之間,會似有若無的走光現象,但七層薄紗掩蓋了所有的秘密,只能在偶爾的閃爍之間,窺見薄紗後點綴的水晶,彷彿水波偶爾的輕微激蕩。

從整體到局部,從走線到顏色,兩三層輕紗後的水晶珠與胸口似有若無的水波薄紗,全都一一檢查過,確定無誤之後,葉深深才鬆了一口氣,將它小心地掛回衣架上,帶著激動又興奮的心情,再次端詳著。

身後傳來沈暨的聲音,問:「弄好了嗎?」

「好了。」她回頭對沈暨笑一笑,說:「就等著明天大放光彩,讓所有人為我驚嘆了。」

「嗯,這確實是一件足以讓全場屏息靜氣的禮服。」沈暨抬手輕撫著禮服,端詳著這嬌嫩柔軟的布料、細緻入微的染色,「精確異常的細節掌控,遊刃有餘的全局把握,引人入勝的意境傳達……」

他說到這裡,將手輕輕地拂過整件衣服,轉頭認真地看著她,聲音低沉而堅定:「深深,這將會是你的一件里程碑式的作品。在將來,你可以將它擴充成為一系列的水中花設計,就算是以後你有了再多再美的衣服,我相信,盤點你最好的作品時,這也將會是其中無法忽略的一件。」

「真的嗎?」葉深深欣喜又羞怯,她也知道,雖然沈暨從不掩飾自己對別人的欣賞,但他所說的話,絕對都是發自內心的,從不虛偽。

沈暨看著她的笑容,心裡那種恐懼與悲哀又慢慢泛了上來。

原本,深深可以在這邊過得非常好,她會得到所有人的欣賞,會順利成為巴斯蒂安工作室的一員,會按部就班地在安諾特集團成長為頂級的設計師,功成名就,萬眾艷羨……

然而,他把一切都毀掉了。

如今面帶幸福笑容的她,並不知道面臨著她的,將會是怎樣的明天。

他不敢想像,在發現自己如此完美的作品卻遭遇了惡意低分的時候,她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在上一次,方聖傑工作室進行終審的時候,她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墜入深淵。她當時的神情,讓他現在想來,還覺得心痛不已。而這一次的絕望處境,又有誰能夠在最後時刻彌補給她一份驚喜呢?

他黯淡的神情讓葉深深詫異不已:「沈暨,怎麼了,不舒服嗎?」

他聽她這樣說,才發覺臉上冰冷,他抬起手發現自己滿額都是冷汗,想說什麼卻又喉口噎住,只能迅速轉身進了洗手間,關上了門。

他開大水龍頭,將冷水潑到自己臉上,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而葉深深擔憂地站在外面,輕聲問:「沈暨,你沒事吧?」

她關切的聲音,讓他胸口翻湧的恐懼,漸漸地平息下來。

沒有什麼……並沒有什麼。他告誡著自己,然後將門拉開,不顧自己頭髮上還在滴水,只按著額頭,輕輕地說:「沒事,我好像有點難受。」

葉深深看著水珠從他的臉頰滑落,順著手掌一直流向手肘。他的袖子已經沾濕,然而他似乎毫無感覺,只是捂著眼睛,不泄露自己任何的情緒。

葉深深定定地看著他,許久,才問:「出什麼事了嗎?」

沈暨搖搖頭,低聲說:「最近有點累,我可能感冒了,得趕緊吃點葯休息一下。」

葉深深有點遲疑:「有葯嗎?」

「有的,別擔心。」沈暨的臉上終於擠出一個艱難的笑容,「這幾天你也累壞了,趕緊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十一點我去接你,記得準備好。」

葉深深點點頭,看著他不說話。她的眼中滿是疑惑與擔憂。

「放心吧,深深……」他慢慢地,就像發誓一般地說,「明天一切都會沒事的。」

葉深深走出沈暨住處,看著外面的夜色,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沿著街道前往地鐵站。

在等車的時候,她拿著手機,看著上面那個號碼很久很久。

要打給他,還是不打給他呢?

她抬頭看向正在徐徐進站的地鐵,在心裡說,待會兒第一個下車的人,若是女的,那就打給他,若是男的,那就不打了。

地鐵車廂停穩,門緩緩打開,第一個下來的是個大腹便便的男人。

她嘆了一口氣,拿著手機上了車,靠在車廂壁上,繼續盯著自己的手機。

待會兒地鐵門開了,上來的第一個乘客,若是女的,那就打給他,若是男的,那就不打了。

似乎上天壓根兒就不贊成她聯繫顧成殊,下一個進來的,又是個男人。

她握著手機,站在微微起伏的地鐵上,靜立了許久,然後再也不看上下的人,將指尖點在那個號碼上,撥了出去。

果然,響了好久好久,沒有人接。

她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正等著那句冰冷的電子拒絕聲響起,誰知就在此時,電話被接了起來,顧成殊略帶冰冷質感的聲音自那邊傳來:「葉深深?」

她呆了呆,一是因為他居然接起了電話,二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稱呼,又回到了葉深深。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的聲音再度傳來:「有事?」

葉深深這才醒悟過來,趕緊說:「明天下午兩點,就是青年設計師大賽的總決賽了,到時候,顧先生會來現場觀看嗎?」

顧成殊毫不猶豫地說:「不,明天我沒時間。」

被回絕得如此乾脆,而且連個理由都不需要,葉深深一時間呼吸都停滯了一下,然後才狼狽地說:「對不起,是我打擾您了……」

他沒有理會她的道歉,只問:「還有其他嗎?」

「還有……」葉深深只能拚命地尋找著理由,尋找能與他再多說幾句話的借口,「顧先生,沒有你在身邊,我很擔心也很害怕,我怕明天的比賽,我……我又會出什麼事……」

因為,沈暨看起來就有點怪怪的……

「有什麼好擔心的?」他的語調依舊拒人於千里之外,「如果你獲得了優勝名次,實力受到了眾人的肯定,那麼你以後就能順理成章地在巴斯蒂安工作室和安諾特集團工作下去了,以後光輝坦途正等著你。」

葉深深遲疑地問:「那,如果我失敗了呢?」

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波動,平淡至極地說:「那就說明我以前是高估了你,而你也不值得我再付出什麼,可以直接回去開你的網店了。」

聽著他如此冰冷的話語,葉深深只覺得那些冷言冷語也一點一點地滲入了自己的心口,讓她的胸口洇出大片的冰涼。她握著手機,在不斷前行的車廂內,看著窗外飛逝的黑暗,用輕微顫抖的聲音說:「顧先生,我還以為,你是覺得我和別人不一樣,才會帶我到這裡的。」

他停頓了三四秒時間,然後竭力輕描淡寫地說:「不,你誤會了,我只是在尋找一項值得的投資。」

「那麼,既然已經為我投入這麼多了,顧先生連我這次比賽的新設計,都不願意看一眼嗎?」

她輕顫的聲音在顧成殊的耳邊響起,跟著幾百公里的距離,卻依然擁有令他無法抵抗的殺傷力,讓他在瞬間差點因為她哀求的口氣而屈服,只想著立即飛奔到她的身邊,不管不顧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再也不要讓他們的軀體之間出現絲毫的空隙。

然而,他咬緊牙關,以繃緊的下巴弧線,剋制住了自己那幾乎要決堤的情緒,最後吐出來的,卻是僵硬的一句:「有沈暨幫你,我相信你會做得和設計圖上一樣完美。」

葉深深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她所有的借口都已經被顧成殊擊潰,再也沒有求他的理由,甚至連聽他說話的機會都已經沒有。

她再說不出話來,而他卻沒有立即掛掉,他的呼吸聲在電話那端持續輕微地響著。

葉深深也沒有將電話按掉,她將手機竭力貼近耳朵,想更清晰地聽到他的聲息。

而他久久地沉默著,到最後,終於模糊地說了兩個字:「深深……」

葉深深愕然睜大眼睛,幾乎要下意識地應答時,耳畔卻只傳來忙音,他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地鐵還在向前疾馳,前方漫漫的黑暗似乎無休無止。

葉深深茫然地凝望著窗外不太均勻的黑色,安靜的車廂內,她的耳邊彷彿還在迴響著剛剛顧成殊那最後的一聲「深深」。

那麼溫柔,那麼繾綣,那麼依戀,怎麼就這麼消失了?

這不是她的幻覺,他是真的不像表面對她這樣冷漠。

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為什麼一夜之間,顧先生對她的態度就完全變了呢?

明明前一次見面時,他還帶她去看珍珠,並溫柔地哄她至少要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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