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審判

顧成殊的家和沈暨家大相徑庭。

沒有植物沒有花朵,空空的柜子桌子上一件裝飾品都沒有,連假書都懶得擺一本。除了淺駝色的素色窗帘,黑與白之間唯一的色調是鈷藍花紋的米白牆紙。

和本人一樣冷淡,連敷衍都懶得做。

葉深深洗了澡,將自己埋入柔軟的被子中,竭力讓自己陷入沉睡,什麼都不要想,更不要傷心難過。

其實也沒什麼啊,顧先生說得對,她不能老是靠他。她得憑藉自己的羽翼,奮力去往高空之上,而不能只想著借風的力量高飛。

顧先生今天心情不好吧,他太忙了吧……或者,他也有自己無法處理的難事,所以在這樣的深夜才回到家,卻發現了又給他惹麻煩的自己,搞得他半夜都無法休息。

她這樣想著,將所有的罪責都攬到自己的頭上,想盡辦法替顧成殊開脫。

直到最後,她終於再也無法忍耐,狠狠地對自己說,承認吧,葉深深,你就是第三個,郁霏之後是路微,路微之後,輪到你了。

這絕望的死刑對自己判決下來,心口猛然被撕裂,但這種劇痛也很快就麻木了,安心地看到最可怕的結局,坦然接受,似乎,對於最壞的可能性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再不是深不可測的懼怕。

她沒有哭,只以自恃無畏的勇氣,做好最絕望的打算,蜷縮在被窩中,在彷彿全世界僅存的溫暖柔軟中,沉沉睡去。

或許是長期的忙碌讓她的生物鐘自動自覺地減少了睡眠時間,或許是她確實睡不著,所以即使凌晨才睡,她第二天早上八點多就醒來了。

腳踝還是痛,但腫已經消了一點。她一瘸一拐地起床,走到盥洗室去看,昨晚的衣服已經被洗衣機烘乾,有點皺巴巴的,但她找不到熨斗,也只能隨便穿上了。

她收拾好自己,打開門下樓,準備離開。

開門出去,一下子就聞到了香味。她慢慢地下樓,廚房裡的人聽到了她的聲音,探出頭來,在清晨的陽光中朝她微笑:「深深,早安。」

她頓時驚呆了,站在樓梯上一動不動。

沈暨。

她一大早在顧成殊的家中醒來,下樓後發現沈暨在做早餐。

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魔幻的事情嗎?

就連縈繞了她整整一夜的噩夢,在這一刻也彷彿退卻了,波動扭曲著,擴散成詭異的水波。

「別發獃啦,真的是我。」他手握著鍋鏟,笑著朝她招招手,「我剛剛聽到你在樓上的動靜,所以開始給你做早餐。腳好一些了嗎?還痛不痛?」

葉深深迷茫地看著他,搖了搖頭:「還好。」

「成殊早上聯繫我的,說你昨天滯留在倫敦了,腳還受傷了。他可能有急事要出去,怕你不熟悉這邊環境,所以跟我提起這件事。幸好我昨天已經到倫敦了,這才來得及過來,順便給你做早飯。」他也有點茫然,似乎不知道為什麼顧成殊會特地通知他過來。

「哦……原來如此。」葉深深慢慢扶著樓梯下來。

沈暨知道她腳扭到了,趕緊扶著她到餐廳中,給她拉開椅子坐下,才趕回廚房去照顧自己在做的東西:「深深,荷包蛋要幾個?」

葉深深獃獃地坐在那裡看著他的背影。

憋了一夜的眼淚,在這一刻終於有了決堤的趨勢。

但她用力地眨眼,將一切都湮沒在未曾落下之前:「一個就好了。」

他拉開冰箱,拿出兩個蛋打破煎著:「我的只要煎單面就好了,你的呢?」

「和你一樣吧……」

「成殊的冰箱里就這麼點東西,你將就點哦。」他洗了四片生菜,瀝干水,又問,「你吃土司邊嗎?培根要多少?」

「吃的,一片就好了……」

兩分鐘後,沈暨將兩份切好的雞蛋培根三明治放在她的面前,給她遞過溫好的牛奶。

葉深深默默地喝著牛奶,捏著三明治咬了一小口。

芝士和沙拉醬融化在口中,吃到高熱量食物的感覺,讓人安心。

沈暨在她對面坐下,說:「Brady跟我說你已經找到布料了,所以我們趕緊回去吧,儘快打版製作,把決賽的禮服製作出來。」

「嗯。」葉深深點點頭,垂眼看著桌上鋪的桌布。

桌布上是勾連反覆的卷葉紋,潔白處被鏤空出漂亮的花紋,彷彿在昭示這個世界上,有了傷害之後,才會有美麗。

葉深深沉默地吃完沈暨給自己準備的早餐,終於問:「顧先生走了嗎?」

「我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在了。」沈暨說。

葉深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客廳的茶几。

昨晚她送給他的袖扣盒子,已經不見了。

她默默地喝完牛奶,然後自覺收拾好廚房,輕聲說:「那我們走吧。」

在回去的路上,兩個多小時,沈暨開車,葉深深看著窗外,兩個人都很沉默。

終於,沈暨耐不住長久的寂靜,問她:「薩維爾街好玩嗎?」

葉深深點頭:「嗯,很好的地方。在現在這樣的商業化生產中,還能堅持自己嚴格的定製規則的,令人敬佩。」

「工業化的生產可以讓更多人穿上自己喜歡的衣服,但同時也必然缺乏精確合適的標準,所以高定才有其令人難以捨棄的魅力,因為誰都會想要擁有自己獨一無二又嚴絲合縫的衣服。」沈暨說著,轉頭朝她露出一個笑容,說,「對了,有件事情還沒有告訴你呢,你一定會很開心的——沐小雪對你那件黑絲絨獵豹裙非常喜歡,她已經確定會在戛納電影節的開幕式紅毯上穿。」

葉深深終於振作起精神來,驚喜地問:「真的?她要去參加電影節嗎?」

「當然是真的,她代言的一個品牌贊助了那個電影節,而且為了保證穿著效果,她正在努力減肥呢。」

葉深深點頭:「那件裙子,越瘦的人穿著越好看。」

「是啊,時尚是不會寬容任何人的,也不會寬容任何肥肉,毫無道理可講。」沈暨笑著說。

籠罩在葉深深心上的陰影,總算掃除了一些。她問沈暨:「沐小雪的造型師要給她弄什麼髮型與配飾呢?」

「到時候我會跟蹤關注的,而且她的造型團隊很強大,應該不至於太不靠譜,別擔心。」

「那……會不會有人對我的設計有什麼看法之類的……」比如說上個最差紅毯之類的。

「放心吧,一般就算評最差紅毯,矛頭也指向穿的人,設計師受到的影響不會很大。」沈暨安慰她說,「何況,你這件裙子,絕對沒話說。就算有人故意挑刺,可我們也會造勢啊,沒問題的。」

這倒也是,國內網店有水軍有營銷,國外也會有的。

前方燈光消漸,天光透了進來,漫長的隧道終於結束。

經過巴黎車站時,沈暨將託運的布料拿回來,兩人在車上商議了一下之後,決定立即著手準備印染。

在布料上印出鳶尾花的紋路,並且要在裁剪加工後做成一朵巨大鳶尾花成品,難度非常大,也算得上是特殊印染了。

沈暨在工廠中先畫好圖,打出紙樣來,然後根據紙樣展開,在電腦上精確地做出圖樣,控制圖像在布料上的投映。試印了足有十來次,才拿到三件可用的成功產品。

「布料也差不多沒了,用得真快啊。」沈暨感嘆著,將那三塊成功的面料拿回來,其餘的全部現場銷毀。

製作禮服肯定不能在員工公寓中進行,所以葉深深與沈暨回到他家,開始裁剪縫紉。

根據現實情況,葉深深嘗試著繼續修改完善禮服的設計。透明薄紗層層疊疊,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在薄紗上縫綴幾顆水晶珠子,來強調水的意向。但為了避免唯美的元素用得太濫,將珠子用在了後面幾層紗上,這樣只隱約透出數點水珠折射,絕對不會喧賓奪主。

她整理著薄紗,在上面嘗試對比摺痕來模擬玻璃和水的折光。她舉著紗,對著窗戶看光線效果,加到兩層,三層……

她停了下來,獃獃地看著多重薄紗的那一邊,開始顯得模糊的沈暨面容。

他應該是知道的吧,那他會在心裡怎麼看待顧成殊與她呢?

他是不是在想,面前這個女生是個白痴,從巴黎跑到倫敦,在別人家的門廊前等到半夜,就為了給一個男人送生日禮物,可對方還並不在意,隨隨便便就應付過了她。

明明對方不想理她,可她還是硬要貼上去,直到逼得對方告訴她說,你以後得靠自己。

也就是說,別再來找我了,我不想再替你處理麻煩了。

做人到這種地步,可能,真的很失敗吧。

善良的沈暨,假裝什麼都不清楚,一大早趕來給她做早餐,慰藉處於最低谷最凄慘境地中的她,還隻字不提。

葉深深忽然覺得好想哭,她在茫然中,手指彷彿也失去了力氣,手裡的薄紗全部輕飄飄地委落於地。

沈暨轉頭看她,走過來,俯身將地上的輕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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