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沒有迴響的傾慕

沈暨,我喜歡你……

這輕微的夢囈,卻像是一個晴空中驟然響起的驚雷,讓沈暨呆在那裡。他半天沒有動彈,只有睫毛微微顫動,那被遮蓋的眼睛裡映照著車窗外流動的微光,明暗不定。

葉深深還在后座沉睡,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喉口彷彿被人扼住,無法出聲。

緊閉的車內那麼那麼靜,靜得他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有時急促,是緊張、恐懼混合著猝不及防;有時遲緩,是悲哀、痛苦混合著手足無措。

深深,葉深深。

第一次見面時,在混亂的暗夜街頭,她驚慌失措地撞在他的身上,倏忽間亮起的霓虹燈照亮她那一雙眼睛,那裡面的光彩令他至今難忘——可他卻沒料到,有一天這雙眼睛在凝望著自己時,會帶上不一樣的感情。

喜歡,是怎樣的喜歡,是多少的喜歡,是開始喜歡,還是以喜歡結束。

他曾對顧成殊說,深深是我的一個夢想,我會努力幫她,想看看當年的自己,若是沒有墜落,可以走到哪一處。

他看著她,呵護著她,竭盡自己所能地幫助她,然而,他卻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刻,她對他說,沈暨,我喜歡你。

沈暨的呼吸不自覺地開始急促起來。他覺得車內悶得自己無法忍受,不得不打開車門,逃也似的下車,扶著旁邊的樹,用力地呼吸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初冬的夜風,逼進他的肌膚,讓他突突跳動的血管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他按著太陽穴,閉著眼睛許久,然後才長出了一口氣,過去敲了敲后座的窗戶。

等到葉深深在裡面蠕動了一下,沈暨才打開車門,若無其事地說:「深深,下車吧,我們到了。」

發燒加上昏睡,葉深深有點迷迷瞪瞪的。她勉強扶著靠背坐起來,抬手抓住了他伸過來的手,鑽出了車子。

沈暨扶著她進門,蹲下幫她換了拖鞋,牽著她走到卧室坐在床上,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體溫稍微涼了一點,不太燙手了。

「身體不好得早點休息,我給你倒點水。」他輕柔地吩咐她,帶上門出去,到廚房去燒了熱水,倒入杯中浸入冷水使溫度降下來,再倒到保溫杯中,把蓋子蓋好,才去敲卧室的門:「深深,我可以進來嗎?」

「嗯……進來吧。」葉深深虛弱地說。

他進來看見她已經乖乖換好睡衣躺在床上了,便將手中的保溫杯放在床頭柜上,俯身幫她掖好被子,小聲囑咐她說:「要是晚上口渴了,就多喝水。我待會兒等你睡著了再走,明天下午再過來帶你去醫院。今天晚上你把手機放在床頭,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我,好嗎?」

她迷迷糊糊地看著他,眼中蒙著一層水汽,臉頰浮著一層粉色,輕輕地「嗯」了一聲。

「早點睡吧。」他說著,再次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幫她關了燈,又帶上門,一個人坐在客廳中,等待著她入睡。

疲憊至極又病得暈乎乎的葉深深,躺在黑暗之中卻睡不著了。

因為,沈暨就在外面,就在離自己一牆之隔的地方。

明明整個人軟得一點力氣都沒有,可大腦中卻有詭異的聲音不停地飄蕩著,讓她的頭隱隱作痛,似乎已經沉入了無知覺的境地,又似乎清醒無比。因為沒有力氣,她只能這樣躺著,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輕微的「咔」一聲。

是沈暨走了。

一直沒有聽到聲響,他以為她已經安睡,所以離開了。

似夢似醒的葉深深,因為這極其輕微的聲音,卻忽然渾身大汗淋漓,猛地坐了起來。

她想起了自己剛剛的夢。她夢見自己躺在沈暨的后座,迷迷糊糊之中看見沈暨回頭。在那黑暗的空間之中,也不知是受了什麼蠱惑,她將自己心中那難以示人的秘密說了出來。

她說,沈暨,我喜歡你。

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是夢,還是真實發生的。

在空無一人的黑暗房間內,她全身的汗都猛地逼了出來。她用盡所有的力氣爬下床,大汗淋漓中,只穿著單薄的睡衣就出了房間,抓起門口的鑰匙,打開大門跌跌撞撞地扶牆走了出去。

電梯停在最下面,她想要按下時,才猶豫起來。

去追沈暨幹嗎呢?問他自己剛剛是不是真的說過那句話?

如果是夢,她要如何問?如果不是夢,他又會如何說?

她覺得後怕極了,害怕的感覺讓她的手都顫抖了,遲疑了許久,終於還是收緊了自己的五指,緊握成拳,縮了回去。

她茫然而恍惚,如同遊魂一般地走回自己家的門口去。

就在經過安全樓梯時,她忽然停住了。

寂靜的深夜,傳來沈暨低低的聲音。他在安全梯里,不知道和誰在說話。

葉深深覺得自己的心臟急促地跳動起來。她幾步走到安全梯內,低頭向下看去。

沈暨正順著樓梯慢慢往下走,一邊走,一邊講著電話。她只能看見他拿著電話的手肘,以及聽到他輕輕的說話聲音。

他說:「對,我打算近期回去,你那邊現在應該是下午吧?」

越向下走,他的聲音越發輕微模糊了。

「我惹了一點麻煩……我不應該讓一個朋友產生不切實際的心意。但我不想失去她,我欣賞她,想看著她成長……」

最後,輕得如同一縷搖曳的煙霧,飄散得似有若無。

「她很好,只是,對我而言,不是特殊的那一個。」

葉深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又是怎麼躺回床上去的。

或許是穿著睡衣出去,被寒氣侵襲了,她再怎麼裹緊被子,依然渾身打顫,無法遏制身體那種劇烈顫抖。

身上的冷汗一股股冒出來,她整個人都虛脫了。

在昏沉與煎熬之中,她眼前全是幻覺。

有時,是孔雀與她一起在路邊地攤上買一搭一地賣她的衣服,昏暗的路燈光下又賣出了一件,孔雀扭頭朝她開心地眨眨眼。但隨即,那側面就換成了孔雀離去的身影,她說,葉深深,我憑什麼要和你們在一起?

有時,是母親在昏暗的廚房中朝她回頭,笑著說媽媽給你做了你最喜歡的糖醋裡脊,你聞聞看香不香?但隨即,她的笑容就消失了,眼睛像針一樣盯著她,她說,深深,到你失敗傷心的時候,媽等著那個悔恨的你回家。

有時,是沈暨溫柔親昵地揉著她的頭髮,那雙總是水光瀲灧的眼睛含笑望著她,輕輕地喚她「深深,深深……」。但隨即,他在晦暗的樓梯上緩緩向下走著,說,對我而言,並不是特殊的那一個。

所有的一切撕心裂肺,傷心失望,都起於她的一廂情願。

以為只要自己努力,只要堅持不懈,只要用心追求,就能安穩地被自己握住。可其實,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真實,該是你的才是你的,不是你的,終究只是夢幻泡影。

友情,親情,愛情,都是如此結局。

深深,葉深深,不要再天真了。

看清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路人甲,一個淹沒在芸芸眾生之中的最平凡的女孩子。沒有家世,沒有背景,沒有任何依靠可以讓自己昂首站立在這個世界上。

什麼也沒有。

第二天的天氣不太好,下起了毛毛細雨。

伊文提著粥過來敲響了葉深深的門。昏昏沉沉的葉深深開門看見她,一時恍惚。

「深深,我知道你生病了,又看外面下雨,你這個小懶蟲肯定沒飯吃了。」她利落地甩掉鞋子進門,難得今天穿的是中跟鞋,「這可是我自己燉的哦,皮蛋瘦肉粥。」

葉深深真的很餓,伊文剛把粥盛好,她就接過去喝了半碗,然後才問:「伊文姐怎麼知道我生病了?」

「哈哈哈,沈暨昨晚深夜在朋友圈發了一條『急性腸胃炎如何照顧?』的詢問信息,簡直被刷爆了,大家都以為是他生病了,後來他發解釋說是朋友,我這麼聰明的人,猜猜就是你了,一問沈暨果然是。」伊文笑得大失常態,完全沒了那種高冷氣質,「聽說你是被他害的啊?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昨晚有好幾個女孩子都人肉圖片背景,準備前往醫院去照顧沈暨了,一群人都急瘋了!」

葉深深捏著勺子呆了一會兒,伊文的粥這麼香,可她的喉口哽住,有點難以下咽。

她垂下眼攪著粥,含糊地說:「是啊,好多好多人都喜歡沈暨。」

「誰不喜歡他呢,連我都很喜歡他的。」伊文給自己也盛了半碗粥,隨口說,「對每個女孩子都特別好,又溫柔又體貼,大家都懷疑他是不是有點女權主義。」

葉深深想著沈暨輕喚她「深深」時溫柔的笑容,唇角露出一個艱難的弧度:「是啊,無論對誰,都是一樣的好,這樣其實很容易讓人誤會的,會自作主張地產生幻想。」

「是啊,不過認識的女孩子這麼多,沈暨卻都能處理得很好,所以從沒聽說過他和哪個女孩子鬧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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