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 九個月後 第三章 關外·昌東

進哈密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滿街飄著果香。

路過瓜果檔,昌東停車,要了個青麻皮,多提了個要求:「能幫我一切兩半嗎?」

攤主表示沒問題,隨手拈了把普通菜刀出來,刀口對準瓜背,一手壓柄,一手摁刀背,咬牙鼓腮,拚命那麼一使勁兒

嘩啦一聲,瓜借著破勁往兩邊裂開,破口不齊整,金黃的瓤上淌蜜汁。

攤主笑呵呵把瓜裝袋,一手遞進車窗,一手接錢,說:「這瓜沒說的,包甜。」

昌東建議他:「你可以專門備一把長柄直口的西瓜刀,比菜刀方便。」

攤主搖頭,晃手腕給他看:「那個要腕勁兒大,我使那種刀手酸。」

昌東笑,葉流西每次拿刀破瓜,切豆腐一樣輕鬆,那麼細的手腕,從來沒聽她嚷嚷過手酸。

大概天生適合吃這行飯。

他把車子開進一個老舊的小區。

這兩年,當地的高樓越建越多,房子越造越好,應合了「人往高處走」那句話,老小區的人逐漸搬離,空出的房子要麼出售,要麼出租,這小區不大,在售的七八套,待租的更多——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小區里都不見幾個人。

昌東喜歡這裡清靜,就把房子租在了這裡,只是總要跑線,在外比回家多,睡車裡比睡床多。

停好車,他拎著瓜上樓,聲控燈不靈了,得重重跺腳或大聲咳嗽才見亮,昌東習慣了在黑暗中數著台階上樓,一路數到四樓。

然後皺眉。

401門口,蹲著肥唐和丁柳,腳邊都放行李包,兩人合捧一個Ipad,耳機線合用,眼睛盯著屏幕,目不轉睛,嘴巴也沒閑著:肥唐手邊有一袋開包的薯片,丁柳懷裡抱一桶爆米花。

昌東說:「哎。」

兩人幾乎同時抬頭,然後趕緊關機收線,拍屁股起身,給昌東讓地方。

昌東看丁柳:「沒錢去電影院嗎?那也不能在我門口造啊。」

丁柳說:「誰看電影了,我們看的是文化片。」

長了張疏遠文化的臉,還看起文化片來了,昌東將信將疑,丁柳不服氣,把播放列表翻給他看,還真的,看的是紀錄片,《河西走廊》。

昌東拿鑰匙開門:「幹什麼來了?」

門一開,好幾天沒住人的悶味兒撲面而來,丁柳行李一擱,麻溜地去開窗透氣,肥唐則拎著哈密瓜直奔廚房,一通忙活之後,捧著大果碟出來了,哈密瓜都已經切成了小塊,上頭還貼心地插上了果簽。

屋裡地方小,客廳飯廳擠在一處,靠牆放了張小桌子,三人圍著坐,立時就局促了。

昌東示意了一下兩人的行李包:「什麼意思啊?七爺那住不下你們?」

丁柳不吭聲,只是從桌底下踢了肥唐一腳:兩人事先猜過石頭剪刀布,輸的那個開口。

肥唐清清嗓子:「不是,東哥,我和小柳兒算了算日子,也就還有十來天了。」

昌東不動聲色:「十來天怎麼了?」

肥唐耷拉著腦袋:「這麼久了,一點消息都沒有,誰也不知道關內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白龍堆我們三天兩頭地去,什麼辦法都想了,連那個神棍,都請了他的朋友來幫忙,結果呢?」

結果呢?

沒結果。

神棍是柳七聯繫的,那時候,整隊人失蹤,柳七急著找丁柳,自然也問到神棍那裡,神棍回答說:「他們是聯繫過我啊,我讓他們別去啊,怎麼著,去啦?還失蹤了?」

與柳七的焦灼相反,神棍大為興奮,打聽了白龍堆營地的情況之後,指點柳七:「柳柳兒,這件事背後大有文章啊,我跟你說,有些失蹤,它不叫失蹤……哎呀跟你說不清楚,總之,營地那些車和物資什麼的,你別忙著拖回來,他們指不定哪天就出現了,還要用的。還有,他們一出現,你記得通知我啊,我要採訪他們。」

就因為聽了神棍的話,柳七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孟今古施加壓力:「去搜!這周找不著,下周再去,我不說停,你不能先撂攤子。」

所以,昌東在醫院醒轉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並不是什麼養眼的護士小妹妹,而是風塵僕僕趕到的神棍。

一改在QQ和手機通話里的高冷,笑得牙花子都出來了,一頭捲髮,戴一副黑框眼鏡,其中一根眼鏡腿兒還折了,拿白線繞綁起來的,行李包是個無紡布的大布袋,正面印「比麗江更休閑,比大理更愜意」,反面印「歡迎你到古城來」。

可你說他窮吧,並不,用的是蘋果手機,錢包還是LV的。

神棍向昌東打聽玉門關。

昌東起初不想說,他一向不喜歡把秘密到處張揚,但神棍確實該例外——進白龍堆時,到底是分享過他的信息的。

他讓神棍簽保證書,絕不把這事瞎嚷嚷,神棍拍胸脯保證:「小東東,你放心,我這人說話可算話了,我說為了解放不吃雞,就真的再也沒吃過肯德基了——每次去,都只是聞聞炸雞味兒。」

昌東理解不了這邏輯:可能奇人異士,都有點腦子不大正常吧。

神棍對玉門關極其嚮往,什麼小咬、流光、萋娘戴花,都聽得如痴如醉,末了最關心的是葉流西:「就這麼一直沒消息怎麼行啊,最好能進關看看,不行,我得想個辦法……」

昌東還以為他只是嘴上說說,想不到幾個月之後,他真的拉來了一車人。

那車來的時候相當拉風,不是因為車子是黑色的悍馬H2,而是因為,車頂上站了一隻雞。

不是普通的公雞,是野生的雉雞,羽毛鮮亮,拖長尾,爪子牢牢抓住車頂架,眼神非但高傲,簡直是睥睨一切了。

肥唐看得極其羨慕,點評說,鎮山河跟這隻雞之間,至少差了一萬個鎮四海。

這雞叫曹解放,據說是專門從函谷關請來的。

車上一共五個人,三男兩女,為首的叫羅韌,高大帥氣,目光銳利,很給人壓迫感,他女朋友木代反而溫婉,笑起來很恬靜,還有個高冷的帥哥,叫一萬三,不大理人,跟同車那個叫炎紅砂的妹子總吵架,於是剩下的那個叫曹胖胖的,老當和事佬。

一會勸一萬三:「哎呀三三兄,風度!做男人要注意風度!」

一會勸炎紅砂:「二火妹子,你別跟三三兄計較,他還小,不成熟!」

一干人之中,昌東對木代印象尤為深刻,因為她一下車就朝他過來了,第一句開口問的居然是高深。

「聽神棍說,你們隊里,有個叫高深的,二十五六歲,手臂上紋了細骨的梅花?」

昌東點頭。

木代解釋:「我師父叫梅花九娘,我是她的關門弟子,十幾歲的時候跟著她習武。她跟我說過,晚年的時候,想找人接班,周遊過很多地方,也教過幾個人,但是那些人要麼不合適,要麼資質平常,所以都沒收入門,最終選了我。」

「不過師父留下了手札,記下了那幾個人的姓名家鄉來歷。其中有一個就叫高深,年紀和籍貫都和你的朋友很相符,我懷疑是同一個人。我師父說,他其實根骨還行,就是骨架長得快,才十幾歲就竄得高高大大,不適合學我們這派的輕身功夫。」

昌東有點恍惚:不錯,高深是長得高大,葉流西也說過,幾個人之中,就屬高深的功夫最好。

居然是被梅花九娘拒之門外的,這個木代,看起來風吹就倒,功夫會比高深還好嗎?

昌東對她刮目相看。

神棍也向他大肆渲染請來的這批人:「我想來想去,我的朋友中,應該就屬他們最合適了,你別小看他們,這五個人身上,有特殊的力量,所謂以毒攻毒,以關攻關……哎我跟你提過沒有,他們都跟函谷關有點關係……」

這話昌東是相信的,但羅韌他們到了白龍堆那道關門界口之後無從下手,他也不覺得意外。

有些世界的設定規則,就是這麼冷漠死板,不是你努力、深情、執著,或是請來神通廣大的朋友助陣,就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

玉門關,只有葉流西能開,她出現,玉門關就是一個大世界,她不出現,玉門關就只是一個傳說。

昌東看向肥唐:「是沒結果,那又怎麼樣?」

肥唐吞吞吐吐:「心弦不是一管三年嗎,眼看到期了。你一個人住,身邊又沒人照應,萬一……有我們在,會好辦點。」

昌東明白了:「來收屍是吧?」

肥唐嘟嚷:「你自己說的,抱最大的期望,做最壞的準備,你要非用『收屍』這詞,我也不能說錯。」

出關以來,關於心弦、死期之類的話題,三個人不知道聊過多少次了,心態早不似起初般激動,也不是很講究用詞的中聽與否,丁柳說起高深時不再哭濕半包抽紙,肥唐也不再捶胸頓足地懊惱自己當時沒跟著葉流西一起進關。

昌東笑笑:「也好,省得我死了好幾天才被人發現,怪不體面的。」

頓了頓又補充:「你們都睡地,別跟垂死的人爭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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