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毛毛 第六章 打算雖然錯誤,但卻如願以償

有一個巨大但卻十分平常的秘密。人人都分享它,認識它,可是自古以來,卻很少有人想到它。大多數人都隨隨便便地接受了它,絲毫也不感到驚奇。這個秘密就是時間。

為了測量時間,人們發明了日曆和鐘錶,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因為誰都知道,一小時可能使人感到漫長無邊,也可能使人感到轉瞬即逝——就看你在這一個小時里經歷的是什麼了。這是因為:時間是生命,生命在人心中。

恰恰在這一點上,誰也沒有灰先生知道得更清楚。也沒有人能像他們那樣了解一小時、一分鐘、甚至一秒鐘的價值。當然他們是以自己的方式來理解時間的,正如螞蟋懂得吸血一樣,因此他們也以自己的方式採取行動。

他們制定了詳細而又周密的計畫,準備算計別人的時間。他們認為,最重要的一點是不要讓任何人覺察出他們的活動。他們偷偷摸摸地在大城市的市民中間定居下來,一天天,一步步地向前逼近,神不知鬼不覺地去奪取人們的時間。

他們認識一個對他們的意圖持懷疑態度的人,而且在他意識到這點之前很久,他們就知道了。他們只是在等待時機,以便能夠抓住他。他們苦心經營,就是為了要使那個時刻儘快到來。

理髮師弗西先生就是這樣一個人。他雖然不是什麼特別有名的理髮師,但在他居住的那條街上還是頗有點名氣的。他不算窮,但也不算富。他的理髮店坐落在市中心,非常小,他只帶一個徒弟。

有一天,弗西站在店門口等候一位顧客。那天他的徒弟正好休息,所以只有弗西先生一個人在店裡。他望著雨點噼噼啪啪地打著路面,又抬頭望望灰濛濛的天空,心中感到十分抑鬱。

「我的生活也不過如此而已。」他想,「整天聽著咋呼咋暖的剪刀聲,與顧客海闊天空地瞎扯一通,兩手沾滿了肥皂沫。唉,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不就像從來沒有過我這麼一個人嗎?」

從前,弗西先生可不是這樣的,他並不反對閑談,他甚至很喜歡與顧客進行廣泛的討論,很願意傾聽他們的想法。那時候,他一點兒都不討厭剪刀聲和肥皂沫。他對自己的工作非常滿意,也知道自己的工作幹得很出色。尤其是在給顧客刮臉、刮下巴的時候,每一刀都是那麼輕,誰也比不過他。但現在,有些時候,他覺得這一切都無所謂了,對任何人都是如此。

「我這輩子算是走錯道兒了。」弗西先生想,「我算老幾?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剃頭匠罷了。現在成了個什麼人!要是我走對了路,那我現在可能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了!」

然而,究竟應當怎樣爭取那種真正的生活,弗西先生並不清楚。他想像的真正的生活只是某種顯耀奢侈的生活,就像人們在畫報上常常看到的那樣。

「可是,」他又垂頭喪氣地想,「干這種工作,哪有時間去過那種生活?要過那種真正的生活,首先得有閑工夫才行,必須是自由自在的,而我這輩子算是交給咋喚咋嗓的剪刀聲,毫無意義的游叨聲以及沒完沒了的肥皂沫了。」

弗西先生剛剛想到這裡,就看見一輛精緻的灰色小汽車從遠處駛來,恰好停在理髮店門口。一位灰先生下了車,走進店門。他把鉛灰色的公文包放在鏡子前面的小桌子上,把圓圓的、堅挺的禮帽掛到衣帽鉤上,然後坐到理髮椅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筆記本,開始翻起來。同時使勁地吸著他嘴上叼著的那根灰色的雪茄。

弗西先生關上店門,因為他感到小屋裡好像突然變得異常寒冷了似的。

「先生,我能為您做點什麼?」他有點慌張地問,「是刮臉還是理髮?」話音未落,他就開始責怪自己考慮不周,因為他發現這位先生的腦袋光禿禿的,像燈泡一樣光溜。

「都不用。」那位灰先生說,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聲音也很特別、冷冷的,不帶任何語調,簡直可以說那聲音也是灰色的,「我是從時間儲蓄銀行來的,我是XYQ/384/b號代理人。我們知道,您想在我們銀行開一個戶頭。」

「這倒新鮮。」弗西先生更加不知所措了,「坦白地說,迄今為止,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一個機構。」

「那麼,您現在應該知道了。」時間銀行代理人冷冷地說。他翻著自己的小筆記本,繼續說道:「您就是理髮師弗西先生吧?」

「不錯,我就是。」弗西先生回答道。

「那麼,我就找對了。」灰先生邊說邊把筆記本會上,「您是我們的候補人選了。」

「這是什麼意思?」弗西先生仍然感到很奇怪。

「您瞧,親愛的弗西先生。」時間銀行代理人說,「您在咋呼咋燥的剪刀聲、空談和肥皂沫中浪費了自己的生命。如果您有一天突然死了,那就好像從來沒有過您這個人似的。如果您有時間過一種真正的生活,正如您所希望的那樣,那您就會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您現在需要的一切就是時間。我說得對嗎?」

「剛才我確實這樣想過。」弗西先生喃喃地說,他開始哆噱起來,雖然門關得很嚴,他還是覺得越來越冷了。

「您瞧,我沒說錯吧?」灰先生接著說,同時滿意地吸了一口煙,「可是,人們到哪裡去弄時間呢?只能自己節省它!弗西先生,您非常不負責任地浪費著自己的時間。

現在讓我來給您算一筆賬,給您證明這一點吧。一分鐘有六十秒,一小時有六十分鐘。

您能跟著我算嗎?」

「當然可以。」弗西先生說。

XYQ/84/b號代理人開始用一隻灰色的鉛筆把數字寫在鏡子上。

六十乘六十,就是三千六百。就是說,一小時有三千六百秒。一天二十四小時,三千六百乘以二十四,那麼每一天就有八萬六千四百秒。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就是三千一百五十三萬六千秒。

十年就是三億一千五百三十六萬秒。

「弗西先生,估計一下,您一生能有多少秒?」

「那麼,」弗西先生結結巴巴地說,「我希望活到七十歲,不,活到八十歲,上帝保佑。」

「好,」灰先生接著說,「為了小心起見,我們假定只活七十歲吧。那就是三億一千五百三十六萬秒乘以七,總共是二十二億零七百五十二萬秒。」

他把這個數字寫在鏡子上:22,520,MM秒然後,他在這個數字下面划了好幾道橫線,並解釋說:「這就是您的財富,弗西先生。」

弗西先生咽了一口唾沫,用手抹了一把前額。這個數字使他感到頭暈目眩。他還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這麼富有。

「是的。」時間銀行代理人點點頭,又掏出一支又細又長的灰色雪茄煙,「這是一筆很可觀的數目,對嗎?不過,我們還要繼續看一看。弗西先生,您現在多大歲數了?」

「四、四十二歲。」弗西先生有點口吃著說,突然又感到一陣內疚,好像他隱瞞了什麼東西似的。

「您平均每晚睡多久?」灰先生接著問。

「大約八小時。」弗西先生說。

時間銀行代理人以閃電般的速度計算了出來。鉛筆在鏡子上吱吱地劃著,使弗西先生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四十二年——每天八小時——這就是四億四千一百五十萬四千秒。我們應該把這個數目看作是失去的時間。您每天工作多少時間呢,弗西先生?」

「大概也是八小時。」弗西先生小聲說。

「那麼,我們必須在賬戶支出欄里再減去同樣的數目。」接著,時間銀行代理人毫不客氣地說,「此外,您每天吃飯也要花去一定的時間。您每天三頓飯共需要多少時間呢?」

「我不知道確切的數目。」弗西先生膽怯地回答,「也許得用兩個小時吧!」

「兩個小時,我覺得可能太少了。」時間銀行代理人說,「但假定是那麼多的話,四十二年總共就要用去一億一千零三十七萬六千秒。讓我們算下去!據說,您和您的老母親生活在一起。您每天用整整一個小時陪您的母親,就是說,您坐在她身邊,與她談話,儘管她耳朵已聾,幾乎一點都聽不見了。這也是您丟失的時間,共五千五百一十八萬八千秒。另外,您還有一隻多餘的澳大利亞小鸚鵡,您每天侍候它大約要用去一刻鐘,算起來,總共是一千四百七十九萬七千秒。」

「可是……」弗西乞求似的插進來說。

「您不要打斷我的話!」時間銀行代理人喝斥道。他算得越來越快了。「由於您母親行動不便,弗西先生,您就不得不親自做一些家務事。您要去買東西,擦皮鞋,還有其他瑣碎的事情。您做這些事情每天用去多少時間呢?」

「大約一小時吧,但是……」

「您又失去了五千五百一十八萬八千秒。弗西先生。此外,據我所知,您每周看一次電影,每周去一次歌詠協會,有一張固定餐桌,一周去兩次,其餘的晚上和朋友聚會,偶爾也看看書。簡單地說吧,您在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上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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