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路上-1

這是飄渺的足痕,印滿了灰色和黑色交織的四瓣花朵。會有芬芳的香,但終不會久。

洶湧的人們都已葬於谷底

文/陳晨

2006年的8月。

與很多人說了再見。

與很多人再也沒能相見。

在潿洲島,大多數時間和一個九歲的小男孩在一起。是碼頭邊燒烤攤老闆的兒子。

島上的燒烤攤,是小島上大多數居民的娛樂場所。露天擺放著塑料桌椅,還有一台大電視機,音量很大地放著流行歌。很多人在這裡喝啤酒,吃燒烤。

他是一個熱心但靦腆的孩子。第一次和他說話,是問他,你在哪裡上學?他顯然是被我這個突兀的問題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指了指不遠處的那座小山。有些支支吾吾地對我說,學校就在那裡。

他所就讀的是島上的盛塘小學。

他在前面帶路,我在後面跟著他。他的膽子似乎漸漸大了些,時不時還轉過頭看看我還有沒有在。

他說,你聽到草叢中「哧哧」的聲音沒有?

確實有微弱類似昆蟲的鳴叫聲從草叢中傳出。

那是蛇的聲音。他說。

我一聽嚇了個冷戰。他又忙說,沒關係,島上的蛇不會攻擊人。

走了很長一段很長很陡的山路,終於到了盛塘小學。學校的大門沒有鎖,鐵門已經有些生鏽,上面有斑駁的銹斑。

小學沒有傳達室,只有一排平房,應該是教室。操場很小,而且雜草叢生。幾個少年借著月光玩著一隻破舊的籃球,籃球架破損不堪,籃筐搖搖欲墜。

少年們在激烈地搶球,時不時發出尖叫和喝彩聲。

而自己站在他們面前,眼前的一切都是與自己無關的。

我只是一個過路者而已。

後來我知道那個小男孩的名字。他說他叫家林。

我常常和他聊天。他說,島上的孩子一般讀完初中就不再讀書了。島上也沒有高中,只有很少的孩子去北海讀高中,一個學期才回來一趟。

他還告訴我,傍晚可以去碼頭買新鮮的海鮮,然後讓飯店的老闆娘加工,這樣可以省很多錢。

我常常買棒冰給他吃,起先他還有些羞澀,但後來就非常樂意地接受了。

看著他興奮地剝開包裝紙,一口把棒冰塞進嘴裡,又吐了吐舌頭打了個寒戰。我對他說,家林,你這個樣子真美好。

和他提起過自己想看潿洲島的日出。他四點鐘就跑到旅店來敲我的門。

我與他一起爬上山坡,邊爬他還邊催促著,快啊,太陽馬上就要出來啦。

終於在太陽升起之前爬到了山頂。不久,巨大的紅日從海平面上緩慢的升起。奪目的光線影射在海面上,隨著波浪一起起伏。

在潿洲島上,那個叫家林的小男孩。帶我去教堂。在傍晚的時候,拎著小筒找我去捉螃蟹。在晚上,帶我去爬燈塔。通過他和老闆的交涉,使我買到便宜的香蕉和大閘蟹。

有的時候,還會淘氣地問我,大哥哥應該是有老婆的人了吧。

常常會被這樣的問題弄得不知所措。

在潿洲島的第二天,住的旅館裡來了一群昆明的大學生,幾乎佔了小旅館裡所有空餘的房間。

他們成群結隊地出去玩,一起在旅館樓下的大圓桌子上吃飯。男生和男生坐一起,女生和女生坐一起。

晚上,他們在沙灘上放煙火。

那時,我剛好路過。就停下來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一個女生在分發仙女棒。看到我,對我微笑,她說,你也一起來嗎?

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朝她擺擺手。

沒關係啊,一起來玩吧。她說著就拿著幾根仙女棒給我。

那個夜晚,沙灘上的風很大,很舒服。

那個夜晚,和一群素昧平生的大學生們,放完了300根仙女棒。

那個夜晚,我很好。

從潿洲島回北海,沒能買到快船票。只買到了從海口駛來的大船票,而且是站票,沒有座位。

大船人多而且行駛緩慢,就連甲板上都擠滿了人,自己只能背著行李坐在過道上。

用手緊緊地抓著欄杆,把身體傾得很低。

潿洲島漸漸變成一個小點,最終消失在了海面上。

那個時候,把頭埋下來,用手捂住微微發紅的眼睛。

坐在旁邊的廣州男孩,帶著女朋友一起出來旅行。

女孩在地上鋪了報紙,縮成一團睡覺,男孩坐在旁邊看行李。

突然,女孩醒來拉著男孩的手衝到了甲板上,興奮地叫了起來。

「它要掉下去啦!」

遠處巨大的紅日正在被海面一點點地吞噬,最終,隱沒在了平靜的海面上。

「唉……它不見了。」女孩有些喪氣地說。

它不見了,它消失了。但是,在另一片海域,另一個國度。它正在驕傲地升起。

而那些我們自以為已經在生命中退去的部分。卻早已在不經意間,用更加鮮活的姿態,構築成我們強大的未來。

我想……一直走下去

在中越邊境,我迷了路。

所乘坐的客車終點站是東興(中越邊境城市)。而我在恍惚地聽到售票員說「到啦!到啦!」後就迷迷糊糊下了車。而當我發現這不是東興,而是東興的前一站的時候,客車早已開遠。

被滯留的地方是一個在廣西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村莊。又或者說,這僅僅是個村落(比村莊更落後一點><)。沒有旅店,甚至連個小飯館也沒有。問了當地人,他們說,這裡沒有去東興的車,只有等路過這裡的客車。而我從車票上可以看出,自己乘坐的這輛客車是當天的最後一個班次。所以,只有等到明天,自己才能走。

無奈之下問了當地人這裡到東興的距離,回答卻令人欣喜。

「很近啊。」

「一會就到啦。」

「已經不遠啦。」

於是決定步行去東興,因為滯留在這個連旅館都沒有的地方也不是辦法。

可在走了一個小時後,兩個小時後……就開始後悔,並漸漸進入了絕望的狀態。

沒有人,沒有車,客車上提供的礦泉水也已經喝完了。天也已經完全黑了,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走。公路兩旁是密密麻麻的芭蕉林,灰色的公路彷彿沒有盡頭。而東興,彷彿還在很遙遠的地方。

現在終於想明白了,每個人對「很近」「一會就到啦」的概念是不一樣的。

或許你覺得很近的距離,而對別人來說卻很遠。

而「一會兒就到啦」的這個「一會兒」或許是開車所花的「一會兒」。而這個「一會兒」可以是幾分鐘,也可以是幾個小時。

「錦衣夜行」應該是個很美好的詞吧。

可當自己真正孤獨地行走在黑暗中,卻只有無端的恐懼。

當自己看到從遠處駛來的客車的時候,雖然被突如其來的光線刺痛了眼睛,但還是可以用「喜極而泣」來形容當時的自己了。

車上,司機疑惑又驚訝地看著自己。

「怎麼會一個人呢?!」

「竟然會走著去東興?!」

「以前這裡都有越南人出入啊!」

而自己也只能用「啊」「哦」「唉」來回答了。

半個小時後,卡車終於到了東興。司機幫我找了合適的旅館。下車的時候,塞給他50塊錢。卻被他退了回來。

好像是在看著裝滿香蕉的卡車遠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還沒有對那位好心的司機說一聲「謝謝」。

他幫了我,甚至是救了我,而自己,卻連一句最簡單的「謝謝」都沒來得及說。

去旅行之前,聽到很多人這樣說:

——你不要命啦,萬一被變態盯上怎麼辦?!

——路上有很多壞人啦!

——小心被人騙啦,他們最喜歡騙像你這樣的學生。

似乎沒有人對自己說過「放心好啦,總有人會幫你啦!」這樣的話。

其實,這個世界與我們所臆想的並不一樣。

陽朔的西街不長,酒吧卻很多。

聽說過西街的由來,僅僅是因為鬼佬們喜歡陽朔,喜歡灕江,就留在了這裡。很多人靠開酒吧為生。西街上的很多酒吧,都是鬼佬們所開。每一個酒吧都個性鮮明,沒有麗江那樣的爛俗。

很多鬼佬背的旅行包是我的三倍大。裡面放著他們全部的家當。他們背著大包像螞蟻一樣在地球上一點一點地爬行。

看到很多鬼佬。喝完的易拉罐,不會馬上扔掉。一直拿在手裡。然後給在西街上撿破爛的老人。

第一天,我租了自行車,自己騎車去看灕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