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益與余靜書離婚半年後,又一次結婚了,妻子當然是林衛衛。林衛衛長得不能叫難看,但實在也不能算漂亮。林衛衛個子挺高,臉盤挺大,嘴唇挺厚,眼睛挺小,組合在一起,面相有些凶。那是林衛衛閉著嘴巴不說話時給人的印象,一旦張嘴說話,林衛衛的神色頓時變得活躍生動起來,並且說話時的表情,不得不讓聽者感覺到你是受到了她格外的重視。只有如此重視你,她才會這麼專註地用她那雙小眼睛看著你,一般人總是這麼認為的。林衛衛眼睛雖小,但聚焦明確專一,目光里還總是帶著一些渴望和期盼,並且一邊說話,一邊點著她那個稍稍顯得過於龐大的腦袋,微黑的臉上長久保留著因為與你對話而產生的燦爛微笑抑或戚頁眉深思的表情,你就不得不感覺,在她面前,你是享受到了絕對的尊重和重視的。

楊益就是在一次青年幹部培訓班中認識了林衛衛。林衛衛在課堂里的表現很主動,很積極。比如培訓課程的某位老師提出一個問題,一般的學員都會低頭沉默,心裡哪怕有著六成把握也不會輕易回答,就怕說錯了丟面子。而林衛衛卻有些沒心沒肺,不管有沒有把握,張嘴就回答。而答案也是有對有錯,事實上,楊益發現,當林衛衛回答錯誤的時候,其他人並未取笑她,相反,她這種接近幼稚的孩童式的表現讓所有的異性對她頗生好感,而女人們卻因為她長得並不漂亮,所以也沒有認為她積極的上課表現會威脅到她們的利益和地位。林衛衛處世並不世故,長得也並不漂亮,但她因此而顯得很可愛,女孩是因為可愛而美麗的。楊益開始注意這個叫林衛衛的女孩,有好幾次,林衛衛與楊益分在一個小組完成課題項目。兩人相互配合十分默契,楊益有著聰明好使的腦袋,林衛衛像個傻大姐似的,但具有比較強的公關表演能力。通常由楊益完成中心內容,林衛衛上台推介課題。他們的課題做得很不錯,他們的交流,也越發深入。楊益開始由起初的注意到後來慢慢地喜歡這個叫林衛衛的女孩了。尤其是林衛衛與他對話的樣子讓他心生愉悅,那是和余靜書對話時從未感受過的,余靜書一般都是耷拉著眼皮干著手裡的活,嘴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他的問話。戀愛時,余靜書的這一習慣還被楊益認為是青年女性矜持羞澀的表示,這有多好,對自己並不熱情,卻願意嫁給他,這代表了什麼?顯然,這代表了她具備文靜內向的個性,而不是因為不喜歡他而對他冷淡。楊益覺得,取一個不張揚、不矯情也不纏人的老婆,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之一。她比別人的優點在於,她不會在別的男人面前惹是生非,因為她的性格。這種性格帶來的壞處是,她絕不會在楊益面前一改本來個性而變得浪漫、激情,甚至瘋狂。總之她是不會因為楊益而改變什麼的,她一方面靜若處子,但她決不脆弱,她甚至是堅不可摧的,她持之以恆地保持著她的冷靜,或者叫冷漠。這冷漠曾經吸引了楊益,可是見識了林衛衛的熱情後,余靜書的冷漠顯然讓楊益感覺淡而無味。猶如一個吃寡淡粥菜太過長久的男人,一旦來了一大碗色味俱濃的紅燒肉,便不管這紅燒肉是從哪頭豬身上割下來的,也不管這紅燒肉是否樣子好看、味道是否正宗,拿來便往自己碗里撥,一邊吃一邊叫嚷著:美味啊!

也許他知道,之所以覺得美味,是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吃肉了,可他依然發現自己捨棄不掉面前的這碗肉。儘管他更清楚,他的飲食愛好也許更傾向於清淡口味,難得一吃紅燒肉,他就一時以為紅燒肉是他的最愛了。這沒辦法,少見了,就變得美好了。楊益對余靜書,已經沒有了最初的美好想像,一些浪漫的想像在楊益結婚後七年里的每一夜夢境中出現,對象卻並不是枕邊的這個人,醒過來之後的生活日日如一,簡直乏味之透。於是,林衛衛的適時出現,給了楊益巨大的鼓舞,他覺得,他必須鼓起勇氣,讓余靜書知道他楊益對生活的態度有些變化,這變化的第一招,就從改變生活習慣開始。

楊益並沒有向余靜書宣布希么,他只是在刻意打破原本墨守成規的習慣,比如原來是早出晚歸,現在是更早出更晚歸。比如原來余靜書給楊益買什麼衣服,他就穿什麼衣服,可是那段時間,他居然前所未有地給自己買了一件瓦侖天奴襯衣和同樣牌子的一套灰色西服,還有一雙正宗的義大利皮鞋。這個男人正在慢慢擺脫自己的妻子,不動聲色地讓自己主宰自己的生活。他的行動十分有效,慢慢地,他的工資不再上交,他晚上再也不必回家吃飯,他的手機簡訊里塞滿了林衛衛給他的曖昧纏綿的信息,這些,余靜書一概沒有向他提出過異議。直到有一次,楊益終於徹夜未歸了。

楊益在林衛衛的床上待到了天亮,在這之前,他只是經常和她一起在外面吃晚飯,因為各自有老婆和老公,所以不能太晚回家,偶爾回去晚了,還得編造一些理由搪塞家裡人,弄得每次約會總是有些意猶未盡,也正是這種意猶未盡的感覺,讓楊益越發希望有更多的機會和林衛衛多說說話。這晚,也許是因為兩人分喝了一瓶葡萄酒,楊益有些興奮,他對人高馬大的林衛衛說:「今天晚點回家吧,我們再去喝杯咖啡。」

林衛衛欣然答應,她說:「今天晚點回家沒關係,家裡的人出差去了。」

她沒有直接說「老公出差去了」,她只說「家裡的人出差去了」,這說法讓楊益感覺到了她對他的用心、她對他的愛護,或者說,她對他真心實意的喜歡。楊益便伸出自己的胳膊,一把攬住了林衛衛的肩膀,一瞬間,楊益發現自己的感覺並不是十分舒服,因為林衛衛的肩膀有些過於高大,她的身高也十分可觀,所以他站在她身邊用自己的手臂去攬她的樣子就像去攬住一個和自己各方面都相當的哥們兒。事實上,他們是一對關係曖昧的男女,他就覺得自己必須要比她高大許多,才能把她一把攬在自己的臂彎里,猶如小鳥依人一般,他才會對她產生一些憐香惜玉之情,那樣,才顯得更有情調更有意思。可是現在楊益攬著林衛衛的肩頭,卻並未感覺她有一絲小鳥依人的樣子,他便也無法對她產生些許憐香惜玉之情。他似乎並不甘心,於是,他把手往下移動了十厘米左右,這樣,他的手掌就握住了林衛衛穿著短袖襯衣的手臂了,林衛衛的手臂是冰涼的,摸上去挺舒服,但他發現剛才那種微微不適的感覺沒有任何好轉,林衛衛的手臂顯然也有些過於粗壯,也許是酒精的作用,楊益沒有讓自己的手沿著林衛衛的手臂再向下而去,再下去就是手掌了,一個男人用手掌握住一個女人的手掌,這又有什麼稀奇呢?如果希望有所發展,那麼光摟摟肩膀、摸摸手臂、握握手掌,那是完全不夠的。於是,接下來,楊益的手便十分不聽使喚、或者說十分聽使喚地移向了林衛衛鼓脹的前胸。

那一瞬間,楊益想通了一個問題:男人會被一個女人的美色所誘惑,男人同樣會被一個缺乏美色的女人誘惑,所以,對於男人來說,女人的誘惑力與美色是沒有關係的,比如此刻,他便是因為林衛衛的不夠嬌美而把手伸向了她的胸前,他希望他進一步的探索,會讓他發現她身上真正誘惑他的地方。

那時刻,上海正是華燈初上的黃金時段。楊益和林衛衛剛從一家不知名但十分優雅的西餐館裡出來,他們正走向淮海路與茂名路口的地鐵站。他們並不是為了在一起享受浪漫的飯後散步才走這條路的,這只是一條程式之路,是他們碰面或者回家的集散點,方便快速見面或者快速回家。這裡也是上海最熱鬧的路段之一,路邊開著許多酒吧和高檔酒店,新錦江頂層的旋轉餐廳閃爍著璀璨的霓虹燈火,茂名路上有不少小店,賣各種調雞尾酒的基礎酒和利口酒,從玻璃門看進去,大多數商品沒有中文的商標。

楊益伸手摸向林衛衛的胸脯時,他們就是站在一家賣酒的小店玻璃櫥窗外,他們背向大街,面孔對著櫥窗,他們似乎正在看櫥窗里五顏六色的酒。而英語專業大學畢業的林衛衛的確面對著櫥窗念著一些諸如「薄荷酒」、「咖啡利口酒」或者「墨西哥烈性酒」之類的名稱,她似乎在為楊益充當翻譯,楊益也好像對那種外國人喜歡、中國人大多覺得十分難喝的雞尾酒的製作原料十分有興趣。總之,林衛衛對那些酒瓶子上的商標煞有介事的翻譯顯得有些賣弄她的英文,而楊益神色專註地盯著某一個玻璃瓶子的眼神明顯帶著酒色和假惺惺。走在街上的人多半行色匆匆,玻璃櫥窗里有一個年輕的女店員,她似乎並未看見有一對男女正對著她的櫥窗指指點點,因為她在屋裡的亮處,而這對男女卻在櫥窗外的暗處。霓虹燈在很高的天空里閃耀,路燈只照亮了方寸之地,楊益與林衛衛,正是在霓虹燈與路燈的空當之間,在行人與小店營業員的視線之外,這樣的時間和空間,每一個角落的景緻,夜空里咖啡或者咖喱的香味,無一例外地讓這一對男女產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衝動。夜色、雞尾酒、櫥窗、背後的大街、櫥窗里目光茫然的女店員,這一切,似乎全部成了合適的理由,他有什麼理由不去撫摸身邊這個豐腴的女人同樣豐腴的乳房呢?

於是,這個男人用自己的一隻手,一路從女人的肩膀開始,移到了胸前,然後,長久地、舉重若輕地覆蓋在了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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