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敲石頭的人們

正當亨利·卡文迪許在倫敦完成試驗的時候,在650公里之外的愛丁堡,另一個重大時刻隨著詹姆斯·赫頓的去世而即將到來。這對赫頓來說當然是壞消息,但對科學界來說卻是個好消息,因為它為一個名叫約翰·普萊費爾的人無愧地改寫赫頓的作品鋪平了道路。

赫頓毫無疑問是個目光敏銳、非常健談的人,一個愉快的夥伴。他在了解地球那神秘而又緩慢的形成過程方面是無與倫比的。不幸的是,他不會以人人都能基本理解的形式寫下他的見解。有一位傳記作家長嘆一聲,說,他"幾乎完全不懂得怎麼使用語言"。他差不多每次寫一行字就要想睡覺。在他1795年的傑作《地球論以及證據與說明》中,他是這樣討論......哎呀,某個問題的:

我們居住的世界不是由組成當時地球的直接前身的物質所構成的,而是從當今往前追溯,由我們認為是第三代的地球的物質所構成的,那個地球出現在陸地露出海面之前,而我們現今的陸地還在海水底下。

不過,他幾乎獨自一人,而且非常英明地開創了地質學,改變了我們對地球的認識。赫頓1726年生於一個富裕的蘇格蘭家庭,享受著舒適的物質條件,所以能以工作輕鬆、全面提高學識的方式度過大半輩子。他學的是醫學,但發現自己不喜歡醫學,於是改學農業。他一直在貝里克郡的自家農場里以從容而又科學的方式務農。1768年,他對土地和羊群感到厭倦,遷到了愛丁堡。他建立了一家很成功的企業,用煤煙生產氯化銨,同時忙於各種科學研究。那個時候,愛丁堡是知識分子活躍的中心,赫頓在這種充滿希望的環境里如魚得水。他成為一個名叫牡蠣俱樂部的學會的主要成員。他在那裡和其他人一起度過了許多夜晚,其中有經濟學家亞當·斯密、化學家約瑟夫·布萊克和哲學家戴維·休謨,還有偶爾光臨的本傑明·富蘭克林和詹姆斯·瓦特。

按照那個年代的傳統,赫頓差不多對什麼都有興趣,從礦物學到玄學。其中,他用化學品搞試驗,調查開採煤礦和修築運河的方法,考察鹽礦,推測遺傳機制,收集化石,提出關於雨、空氣的組成和運動定律

方面的理論。但是,他最感興趣的還是地質學。

在那個愛好鑽研的時代,在許多令人感興趣的問題當中,有個問題長期以來困擾著人們--即山頂上為什麼經常發現古代的蛤蜊殼和別的海生物化石。它們到底是怎麼到那裡的?

許多人認為自己已經找到答案。他們分為兩個對立的陣營。水成論者認為,地球上的一切,包括在高處的海洋貝殼,可以用海平面的升高和降低來解釋。他們認為,山脈、丘陵和其他地貌與地球本身一樣古老,只是在全球洪水時期被水沖刷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些變化。

對立面是火成論者。他們認為有許多充滿活力的動因,其中,火山和地震不斷改變這顆行星的表面,但顯然跟遙遠的大海毫無關係。火成論者還提出難以回答的問題:不發洪水的時候,這水都流到哪裡去了?要是有時候存在足以淹沒阿爾卑斯山的水,那麼請問,在平靜下來以後,比如現在,這水都流到哪裡去了?他們認為,地球受到內部深處的力和表面的力的作用。然而,他們無法令人信服地解釋,蛤蜊的殼是怎麼跑到山頂上去的。

就是在考慮這些問題的過程中,赫頓提出了一系列不同凡響的見解。他朝自己的農田一看,只見岩石經過腐蝕變成了土壤,土壤粒子被溪水和河水沖刷,帶到別處沉積下來。他意識到,要是這個過程持續到地球的自然滅亡之時,那麼地球最終會被磨得非常光滑。然而,他身邊到處是丘陵。顯而易見,肯定還有某種別的過程,某種形式的更新和隆起,創造了新的丘陵和新的大山,不停地如此循環。他認為,山頂上的海洋生物化石不是發洪水期間沉積的,而是跟大山本身一起隆起來的。他還推測,是地球內部的地熱創造了新的岩石和大陸,頂起了新的山脈。說得客氣一點,地質學家不願意理解這種見解的全部含義,直到200年之後。這時候,他們終於採納了板塊構造論。赫頓的理論尤其提出,形成地球的過程需要很長時間,比任何人想像的還要長得多。這裡面有好多深刻的見解,足以徹底改變我們對這顆行星的認識。

1785年,赫頓把他的看法寫成一篇很長的論文,並在愛丁堡皇家學會的幾次會議上宣讀。它幾乎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原因不難找到。一定程度上,他就是這樣向聽眾宣讀論文的:在一種情況下,形成的力量在獨立存在的物體內部。這是因為,這個物體被熱激活以後,是通過物體的特有物質的反應,形成了構成脈絡的裂口。在另一種情況下,還是一樣,相對於在其內部形成脈絡的物體來說,原因是外在的。已經發生了最猛烈的斷裂和扯裂;但是那個原因還在努力;它不是出現在脈絡里,因為它不是在我們地球堅實的物體內部--那裡找得到礦物或礦脈的特定物質--的每條縫隙和每個斷層里。

不用說,聽眾里幾乎誰也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朋友們鼓勵他把他的理論展開一下,希望他能在更大的篇幅里碰巧講得清楚一點。這是很感人的。赫頓花了此後的10年時間準備他的巨著,並且於1795年以兩卷本出版。

這兩本書加起來有將近1000頁,寫得比他最悲觀的朋友擔心的還要糟糕,真是不可思議。此外,這部作品的內容將近一半引自法國的資料,仍然以法文的形式出現。第三卷非常缺少吸引力,直到1899年才出版,那是在赫頓去世一個多世紀以後。第四卷即最後一卷根本沒有出版。赫頓的《地球論》很有資格當選為讀者最少的重要科學著作(要是沒有大量別的這樣的書的話,那就可以這樣說)。連19世紀最偉大的地質學家、什麼書都看過的查爾斯·萊爾也承認,這本書他實在讀不下去。

還算運氣,赫頓在約翰·普萊費爾身上找到了一個鮑斯韋爾式的人物。普萊費爾是愛丁堡大學的數學教授,赫頓的一位密友。他不但寫得出漂亮的散文,而且--幸虧多年在赫頓身邊--在大多數情況下知道赫頓其實想要說些什麼。1802年,在赫頓去世5年以後,普萊費爾推出了赫頓原理的簡寫本,題目叫做《關於赫頓地球論的說明》。這本書受到了對地質學感興趣的人的歡迎。這種人在1802年還為數不多。然而,情況快要發生變化。那麼,情況是怎麼發生變化的?

1807年,倫敦13個志同道合的人在科文特加登廣場朗埃克街的共濟會酒店聚會,成立了一個餐飲俱樂部,後來取名為地質學會。學會每月碰一次頭,一邊喝一兩杯馬德拉白葡萄酒,吃一頓交際飯,一邊交換對地質學的看法。這頓飯的價錢故意定在昂貴的15先令,以便使那些沒有頭腦的人望而卻步。然而,事情很快就變得一清二楚,需要有個設有永久性總部的合適機構,人們可以在那裡分享和討論新的發現。不到10年,成員就發展到400名--當然仍都是紳士--地質學會看來要使皇家學會相形見絀,成為該國的首要科學社團。

從11月到次年6月,會員每月碰頭兩次,因為到這個時候,實際上所有的人都已出門,整個夏天在做野外工作。你要知道,這些人出去找礦石不是為了掙錢,在大多數情況下甚至也不是學者。它不過是既有錢又有時間的紳士在不大專業的層面上從事的一種愛好。到1830年,已經發展到745名會員,世界上再也不會出現那種情況。

這種情形在現在是難以想像的,但地質學激活了19世紀的人--完全抓住了他們的注意力--這是任何科學以前沒有過,或許將來也不會有的情況。1839年,羅德里克·默奇森出版了《志留紀體系》,一本又厚又重的書,研究一種名叫雜砂岩的岩石。它頓時成為一本暢銷書,很快出了4版,雖然一冊要賣到8個幾尼,而且具有真正的赫頓風格,即毫無可讀性。

(連默奇森的支持者也承認,它"毫無文學作品的魅力"。)而當偉大的查爾斯·萊爾於1841年去美國,在波士頓開設一系列講座的時候,每次都有3000名聽眾擠進洛韋爾學院,靜靜地聽他描述海洋沸石和地震在坎帕尼亞引起的震動。

在整個近代思想界,尤其在英國,有學問的人都會下鄉去干一點他們所謂的"敲石頭"

的活兒。這項工作幹得還一本正經。他們往往打扮得很有吸引力:頭戴高頂大禮帽,身穿黑色套裝。只有牛津大學的威廉·巴克蘭牧師是個例外,他習慣於穿博士服做野外工作。

野外吸引了許多傑出人士,尤其是上面提到的默奇森,他大約花了前半生近30年時間來騎著馬追趕狐狸,用獵槍把空中飛行的鳥兒變成一簇簇飄揚的羽毛。除了閱讀《泰晤士報》和打一手好牌以外,他沒有顯示出任何會動腦子的跡象。接著,他對岩石發生了興趣,以吃驚的速度一躍成為地質學思想界的巨人。

再就是詹姆斯·帕金森博士,他還是早期的社會主義者,寫過許多富有鼓動性的小冊子,比如《不流血的革命》。1794年,發生了一次聽上去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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