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智慧的較量

白磚塊鋪成的衛生間門開著,室外微弱的光線穿過夜幕,通過衛生間,進入房間。房間里,一個男人靜靜地仰躺著,他的手臂伸出被窩,舒展地放在身邊。這個男人睜著雙眼,茫然地看著天花板。忽然,他眨了一下眼睛,隨後又快速地眨了一下。不一會兒,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他睡的這張床比較窄。在下床前,他把兩條腿擱在床沿上,搖擺了幾下,然後又抬起雙手,把自己的臉埋入兩隻手之中。

這是一張英俊的臉,長得有稜有角,且曬得又恰到好處。但現在,這張臉看上去毫無表情,似乎由一生的危機和抉擇塑造成的性格特徵已被抹去。這位男人放下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站立起來,走到有著微弱亮光的衛生間,打開電燈,試圖對著洗手盆上面的鏡子看看自己的臉。那樣子就像一個度過了一個糟糕夜晚的人想通過鏡子來證實自己的身份似的。然而,這面鏡子上面寫滿了字跡清晰的紅色蠅頭小字。這位男人重新眯起雙眼,仔細地查看鏡子上寫著的東西。

「你的名字叫比爾·約翰遜,」鏡子上面的字這樣寫道,「你制止了一個想當獨裁者的人,使他結束偉大的民主試驗的企圖成為泡影,但你不會記住這些事情。你可能會發現報紙上充斥著所發生的有關事情的報道,但你不會找到任何有關你在這件事情中所起作用的報道。

「之所以如此,有幾種可能的解釋,其中包括也許我在說謊,也許我自已被人騙了,也許我神經不正常了。但一個不容置疑的解釋是,我告訴了你下列事實真相,而且你必須據此行動:你出生於未來,但未來的希望已消失殆盡;你受未來之託,來到我們這個世界的時空,為的是改變創造未來的事態發展。

「我說的是真的嗎?你唯一的證據是你預見事態結果的能力。你的這種能力顯然是獨一無二的。它給你一種幻象:不是想像將來會是什麼樣子,因為未來是可以改變的,而是預示如果事態順其自然發展的話,如果沒有人採取行動的話,如果你不對事態發展進行干預的話,將會發生什麼事情。

「不過,每次你介入干預,不管它的方式和程度多麼微妙,你都將改變未來,使它與你來自的那個未來不一樣。你存在於這個時刻,又存在於這個時刻之外,同時又存在於未來。所以,每次變化都使你無法記住。

「我是昨晚寫下這些東西的,把我所知道的東西告訴你,就如同我自己是幾天前在一家賣舊唱片、舊磁帶的音樂店裡通過聽一盤磁帶才知道自己了一樣。因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倆實際上是一個人。這樣的事情我們已經做過多次了。」

這位男人對著鏡子上的留言凝視了幾分鐘,他的面部表情慢慢地從擔心到理解,到接受。然後,他從洗手盆邊上的架子上拿起一塊洗臉巾,打開熱水籠頭,把洗臉巾沾濕,再用它把鏡子擦乾淨。擦完後,他低頭對著洗臉巾上的污漬注視了一會兒,似乎在說,假如我能把其他東西也如此輕易地抹掉,那就好了。隨後,他把這條洗臉中扔進了角落裡那隻盛放洗滌衣物的籃子里。

這是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在它的壁櫥里,這位男人找到了一些很舊很舊的衣服。他到衛生間洗了個淋浴,穿上這些老式衣服,再從一隻小衣櫃最上面的抽屜里拿了一小堆東西放入他的衣服口袋裡。這些東西包括幾枚硬幣、一把黑色小木梳和一隻皮夾子。皮夾子里放著一張威世信用卡、三張1美元的鈔票、一張5美元的紙幣和七張25美元的鈔票。這些25美元的鈔票印得花花綠綠,紅、黃、黑三色交織在一起,上面標著「金國際集團購物紙幣」。購物紙幣的中央是一個男人的彩色標準像。他頭髮花白,但長著一張剛毅、黝黑、活力充沛的臉。頭像下面,鐫刻著三個字:「阿瑟·金」。

這位男人在壁櫥里還找到了一些別的東西,並揀了幾件放進一隻舊手提箱里。壁櫥里的一件海軍藍男式便裝和一條看上去與它相配套的灰色便褲,他沒拿,仍讓它們掛在那裡。他走出房間,沿著灰色的混凝土走廊朝外面走去。走廊的一邊,排列著一排排的門,但都關著;走廊的另一邊,是一堵堅固厚實的牆。這位男人走過繁忙的餐廳和廚房——餐廳和廚房看上去像是從岩石中鑿刻出來的,走上一層階梯,來到這幢樓接待客人的場所。這裡光線充足,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用玻璃圍隔著的天井,它的兩邊各有一條寬敞的通道。早晨的陽光把天井照得分外明亮,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天井裡各種各樣的東西,有沙、仙人掌、蛇、蜥蠍、鳥和一些沙漠植物。

這位男人停了下來,好像他早就想要停下來,看看這裡的天井景色似的。但此時,在大廳的遠處,他沒看見原本該看見的前門,卻看見一群男人在忙著建造什麼東西。於是,他抬起腳朝那邊走去。當他經過一間擺滿書的房間時,他看見這間書房開著門,通過開著的門,這個男人看見一個女人坐在裡面,她的臉看上去像是用鑿子和鐵鑽敲打出來的那樣刻板。她從那張大書桌後面抬起頭,看見這位男人從門前走過。「約翰遜,」她喊了一聲那個人的名字,「你想偷偷摸摸地到哪兒去?」

約翰遜把他的手提箱放在門邊,抬腳跨進書房。「我在這裡所做的一切現在結束了,」他用溫和的語氣、壓低著的嗓音回答說,「我屬於別的地方。」

「你什麼時候離開這裡,得由我們告訴你——」她剛說了一句話,就被她左邊一扇門的開啟聲給打斷了。

一個身材高大、頭髮花白的男人站在門口。他穿的藍色睡袍價格昂貴。他的臉就是印在金國際集團購物紙幣上的那張臉,但在實際生活中,這張臉要比紙幣上的臉更和藹,與現實生活更和諧,也更少一些受命於天和不可一世的樣子。他朝屋內的兩個人迅速地看了一眼,心裡推測著發生了什麼事。「約翰遜,」他問道,「你要離開這裡嗎?」

「他想離開這裡。」那個女人說。

「假如比爾要走的話,那是他的權利,」那個白髮男子說,「不過,我希望他別走。」那個女人擺出一副輕蔑的樣子。「噢,傑茜嘉,我知道,你仍然認為是比爾毀了我們的總統夢,但那是愚蠢的看法。那天,比爾離攝影、攝像器材很遠。不是比爾,是我自己的愚蠢行為毀了我們的總統夢。我害了我自己。我為自己在這一過程中同時又害了你表示歉意。這太糟糕了。不然的話,我們可以攜手做一個好總統,你與我。」

那短暫的依依不捨的表情很快從金的臉上消失不見了。他轉身對約翰遜說:「你那遺忘的毛病又發了嗎?」

「是的,金先生。」

「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嘛。」

「因為你的名字印在購物紙幣上面。」

「那倒是的,」金說,「你知道,我們歡迎你留下來,歡迎你恢複你對這裡一切的記憶。」

「這樣做的話,對那些記得我們之間關係的人,或者對那些必須重新指示我如何去做那些我本該記得如何去做的人來說,那就有欠公平了。對我來說,與陌生人相處要更合適一些。」

「在外面的世界生活很艱難,」金說,「一個人需要朋友和壁壘來得到保護。世界上有許多人充滿著激情,有許多人充滿著憎恨,也有許多憤怒的人手拿著炸彈和武器,我曾想,我對這個世界也許能有所作為,但不能如願以償。」

「『最能幹的缺乏信念』,」約翰遜引用一位詩人的名句,「『而最無能的卻充滿強烈的激情。』」

「你記得葉慈的詩句?」金問。

「我所忘記的僅僅是約翰遜。」

「我知道,沒什麼能阻止你離開這裡了。」

「總是有辦法的。」傑茜嘉說。

「我以前也是這樣想的,」金說,「現在,我不敢那樣確信了。我想,有些事情我們必須接受它們的存在方式。也許,這是最好的辦法。這樣,我們就可以輕輕鬆鬆地享受生活。安琪爾和伊萬傑琳娜會想念你的,約翰遜。我知道,你不記得她們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伊萬傑琳娜是我的妻子,安琪爾是我的女兒。她們倆人都很喜歡你。」

「請代我向她們道別。」約翰遜說。說完,約翰遜轉身走向門口。他拿起放在門口的那隻破舊的手提箱,沿著走廊往外走。走出這所莊園的前門時,他看見工人們正在門的外面那一邊安裝用仿木材料裹著的裝甲鋼板。再走過去一點,其他工人正在建造一條金屬通道。

「那是幹什麼用的?」約翰遜問。

金從他身後的門口處回答說:「那是一種新式的反炸彈裝置。無線電波可以引爆任何化學炸藥。當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安裝好這些裝置之後,恐怖主義分子就無計可施了。」

約翰遜看了看這個厚金屬通道,發現它厚實得幾乎像一條隧道。他看它的樣子,似乎能一眼看到遠處的另一出口,直至見到世界末日的遠景。「但願如此,」他說,「文明取決於信任。沒有信任,就沒有未來。」

金朝正在建造的東西瞧了一眼,笑著說:「只要人們保持強大,就不會沒有未來。」

「或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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