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叢容過去的時候就看到桌上已經放了一大盆麻辣香鍋,他的幾個學生圍在餐桌周圍流著口水眼巴巴看著,看到她便笑著叫表姐。

叢容早就習慣了多出來的這些表弟表妹,笑著應了聲,便下意識地去尋找溫少卿,想看看他的傷口。

一個男生看到叢容東張西望,便笑嘻嘻地指指卧室,「老闆的衣服濺上油了,他去裡面換衣服了。」

「哦,」叢容若無其事地繼續東張西望,「我沒找他,我在找讓一讓。」

話音剛落,不知道讓一讓之前趴在哪裡玩,大概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小跑著過來,停在幾步之外看著叢容。

鍾禎走過去摸摸它的腦袋,「它怎麼了?之前不是最喜歡忽然躥出來嚇你的嗎?這次怎麼出現得這麼溫柔?病了?」

邊說邊沖著從卧室出來的溫少卿嚷嚷:「老闆,你快過來看,讓一讓是不是病了?!」

叢容也發現了,自從上次讓一讓忽然躥出來讓她撞了腦袋之後,每次它和她相處的時候都格外溫順,走過去仔細看了看,也開口附和:「好像真的病了。」

溫少卿無語地看著姐弟倆,論不知情識趣,大概非這二位莫屬,他開口叫了一聲:「讓一讓!」

讓一讓立刻又活蹦亂跳地躥到溫少卿面前,溫少卿下命令:「跳兩下。」

讓一讓聽話地蹦躂起來。

「打個滾。」

讓一讓又躺到地上滾了兩下。

溫少卿這才挑眉看著叢容,「沒病,歡騰著呢。」

鍾禎覺得新鮮,「讓一讓,打個滾。」

讓一讓看了他一眼,沒動。

鍾禎不死心又重複了一遍,「讓一讓,打個滾。」

讓一讓飛奔過去撞了他一下,然後跑開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來,叢容沒笑,視線自始至終落在溫少卿的左手上,雪白的紗布上已經看不到血跡,應該是重新處理過傷口了。

溫少卿看她的視線絲毫沒有掩飾地盯著自己的手,便大大方方地把手遞到她面前,「還要再看看嗎?」

叢容的腦海中立刻浮現起兩隻糾纏在一起的手的畫面,手心和指尖似乎還能感覺到當時的溫度。她微微錯開視線,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吃飯吧。」

溫少卿微微一笑,也沒為難她,「廚房裡還有一道菜,我去端。」

鍾禎離廚房最近,馬上走過去,「我去,我去。」

溫少卿點頭,「嗯,我去洗一下手。」

鍾禎端著一個大大的青花瓷深盤從廚房出來就不太對勁,一直拿眼神偷瞄叢容。

叢容不明所以,直到看到那道菜才知道為什麼。

幾個學生一臉新鮮地湊過去看,邊看邊討論著。那道菜他們年紀小大概不認識,可叢容卻認識,叫李鴻章大雜燴。

這道菜做起來頗為講究,以雞雜、肚片、火腿、麵筋、香菇、山筍、海參等墊底,用麻油酥燒,然後裝入陶盆,點以蔥段、薑片、白酒、精鹽、味精、雞精粉、白鬍椒粉、白糖、醬油等,加雞湯、熟豬油,文火慢燒,直至油清菜熟方才上桌。

小的時候她奶奶,也就是鍾禎的外婆經常做,後來老人不在了,家裡的餐桌上再也沒出現過這道菜。

叢容太久沒有見過也沒有想起這道菜了,猛然聞到熟悉的味道便有些恍惚。

當年老人離開得突然,叢容正在國外求學,接到消息的時候老人已經走了。她沒有見到老人最後一面,這件事一直是叢容的心結。

鍾禎和叢容對視一眼,湊在她耳邊壓低聲音開口:「表姐,你覺沒覺得你跟我老闆孽緣不淺啊?之前在遊戲里就算了,在現實里,你喜歡蠅頭小楷,他恰好用蠅頭小楷抄了那麼多本醫書;你的遊戲ID是Sakura,他那麼寶貝那個櫻花杯子竟然送給了你;還有現在啊,你跟外婆那麼親,那麼多年沒吃過這道菜了,他竟然做了這道菜……孽緣不淺啊不淺……」

叢容掃了鍾禎一眼,第一次沒訓斥他胡說八道。

鍾禎不知道的是,若干年前,他們就已經「孽緣不淺」地見過面。

溫少卿洗了手回來,看到叢容依舊獃獃地看著那道菜,和旁邊一群餓鬼投胎的小朋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便問:「怎麼不吃?」

鍾禎吃得滿嘴流油,「吃吃吃!表姐,給你筷子。」

叢容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之前一直盯著他的手,現在卻一直盯著他的臉看。

溫少卿覺察到她的異常看過去的時候,她又反應極快地移開視線,然後視線便若無其事地飄忽不定,等他不再看她了,她便又看過來。

幾次之後,溫少卿索性不再管她。

一群人本來就沒吃午飯,很快就把兩大盆菜吃了個底朝天,還不忘誇讚自家老闆手藝好。

叢容照舊去廚房刷碗,溫少卿的手不方便也就沒跟她客氣。

吃飽了的一群小朋友又生龍活虎起來,興奮地笑著討論起白天的事來。

「其實我早就想揍他們了!」

「我也是,我也是!老闆,你白天太帥了!」

「從今天起我要好好鍛煉身體,下次再打架的時候就不會吃虧了!」

溫少卿看過去,微微挑眉,「鍛煉身體可以,今天教的東西不到實在忍不了的時候不許用!不然醫院成什麼地方了?鬥毆場?記住沒有?」

一群小朋友乖乖點頭,「記住了。」

「記住了。」

「……」

溫少卿眉心微動,怕誤導了他們,想了一下,又一臉認真地開口:「現在醫患關係確實很緊張,願意學醫的人也越來越少,包括你們,就算是畢業了也未必就會做醫生。天下無醫是社會的悲哀,沒有人願意看到這種結果。有的時候適當反抗,只是為了讓寒心的人看到希望。你們要知道,打架本身並不能解決什麼問題,而且打架是不對的。很多事情,或許在選擇動手的那一刻起,就大錯特錯了。你們叫我一聲老師,師者何以為師?只是單純的傳道授業解惑?我的理解是還要示以美好,授以希望。我能教你們的除了課本上的理論和臨床的經驗,還有如何讓你們在這條艱難的道路上走下去。今天的事情就此翻篇,明天穿上白大褂,還是要像所有醫學生宣過的誓里那樣,恪守醫德、尊師守紀、救死扶傷、不辭艱辛,你們是,我也是。」

不知道什麼時候,叢容關上了水龍頭靜靜聽著外面客廳里說話的聲音。隔著一道玻璃門,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可他的聲音依舊乾淨清冽,就像他的人。

叢容想起很久之前看過的一句話,我喜歡的那個人身上,有光,光而不耀,和光同塵。

她忽然記起前段時間小姑姑給她打電話時提起鍾禎的導師,大概意思是聽鍾禎說自己的老師很年輕,怕他教不好鍾禎,很是擔憂。她當時是怎麼回覆小姑姑來著?

哦,想起來了,她說,溫少卿的醫術和醫德都沒有問題,出身醫學世家,頗有風骨,就算鍾禎學得不好,也怪他自己。

或許當時回答的時候,她是帶了個人感情在裡面,可如今看來,他確實是這樣,此刻的溫少卿錚然而清貴。她這個不著四六的弟弟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這輩子可以遇到這麼好的老師。

幾個學生沉默了半天,過了許久才紅著眼睛開口:「老闆,你放心,我們不會亂打架的。」

鍾禎握著拳頭一臉信誓旦旦,「嗯!老闆,我們一定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

「是嗎?」溫少卿瞟他一眼,不冷不熱地問,「那你的論文為什麼還沒出現在我的郵箱里?」

「呃……」鍾禎滿腔的熱血瞬間熄滅,「老闆,我大概是病了,我的懶癌越來越嚴重了。」

「懶癌?」溫少卿漫不經心地瞥了鍾禎一眼,「這病目前的醫療水平還治不了,你直接刨坑把自己埋了吧!」

鍾禎訕笑著,他知道在這方面溫少卿對他們的要求一向很高,一點情面都不講,只能暗暗決定從明天起熬夜寫論文。

好在溫少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大手一揮,「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去了醫院,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

一群人滿是疑惑地問:「還有什麼事啊?」

溫少卿彎起食指敲敲桌子,「你們在醫院打架,醫務處不會找你們談話嗎?還有學校,你們以為學校還會表揚你們嗎?」

一群人立刻沒了精神,小聲抱怨:「那老闆你還是教授呢,也打架。」

溫少卿扶著額角緩緩嘆了口氣,神色頗為複雜,「所以說,我的問題更麻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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