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火

四年時間過去了,1號基地完成了它的使命,已經按計畫產生了1萬個極不完善,但可以存活下去的基因組合體,為下一步研究提供了實驗和理論基礎。這一階段的具體成果體現在已建成的2號基地中,這一基地建在距1號基地10公里的荒漠上。

這四年,奧拉博士和他的小組是在沒日沒夜的瘋狂工作中渡過的,希望和失望交替出現。這緊張得沒有縫隙的日子只有一次被打斷,那天,奧拉應邀去華盛頓,當時正在訪問美國的桑比亞總統凱萊爾要接見他。總統在五月花飯店接見了他,奧拉看到,當年那個瘦削機靈的黑人革命領導人已經消失了,他面前是一位身體發胖的國家元首,他那雪白的襯衣襯著黑色的皮膚像燃燒似的耀眼,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法國高級香水的味道。與奧拉一起被接見的還有幾位桑比亞裔移民中比較有成就的人士。出乎奧拉的意料,總統用英語同他們談話,奧拉對他地道的口音很是驚奇。

"......既然各位已是美利堅合眾國的公民,就應忠於自己的國家,你們對這個國家做出的貢獻,也是對祖國桑比亞的貢獻,因為無論從政治上還是經濟上,美國和整個西方世界都是桑比亞學習的楷模和力量的源泉。"會見結束後,凱萊爾總統特意單獨同奧拉談了一會兒,高度讚揚了他在分子生物學上的成就,稱他是桑比亞乃至整個非洲的光榮。但當奧拉同他談起基因工程在桑比亞可能的應用時,總統一擺手,"不,博士,那些東西在你的祖國沒有用處,桑比亞有辦法更快地富起來。"奧拉說:"我認為桑比亞現在的工業化進程是危險的,它大量引進西方的高能耗和高污染工業,對資源進行破壞性開發,以環境和資源為代價換取繁榮......""夠了,"總統打斷了他,"您畢竟不是一個政治家,要知道,沒有眼前就沒有將來,對桑比亞來說尤其如此。桑比亞的繁榮只能依靠西方的投資,除此以外您能找到別的路嗎?如果按你們這些學者們建議的所謂可持續發展,那麼這種進程還沒開始,我就會被政變者送上絞刑架了!所以奧拉博士,您應該清楚您能為祖國做出貢獻的地方:您是一位著名學者,要在美國企業界利用您的影響,為桑比亞拉來投資!"

在1號基地工作的最後一年的夏天,奧拉和凱西把在波士頓讀寄宿中學的女兒接來過暑假。當他們的汽車沿著一條簡易公路駛近1號基地時,黛麗絲恐懼地睜大了雙眼。

"天啊,這地方真可怕!"這時德克薩斯晴空萬里,在耀眼的陽光下,荒原上那巨大的建築群格外醒目。奧拉笑著問黛麗絲有什麼可怕的。

"看那些大房子,"黛麗絲指著西邊的成長區說,"真像放在屋裡的棺材!"奧拉說:"天下要是有最荒唐的聯想,那就是你這個了,那些房子那麼大,怎麼會像棺材,還是放在屋子裡的?"但凱西的臉卻變得蒼白,剩下的路上她把黛麗絲緊緊地抱在懷中,再也沒有說話。晚上,在基地的住所中,凱西緊緊地伏在奧拉懷中,奧拉感到她在顫抖。她說:"記得孩子白天說的話嗎?""黛麗絲的想像力有些變態。"奧拉不以為然地說。

"變態的是你!整個基地中,只有你一個人沒有感到那種恐懼,你的一切都被那個理想佔據著,已經沒有正常人的感覺了!孩子對恐懼有本能的敏感,黛麗絲說出了我早就有但不知如何描述的那種感覺,她形容得太貼切了:一口放在房子里的棺材。這其中最貼切的是說它放在房子里,基地就是這間房子,我們和棺材都在其中,你知道這種感覺嗎?"基地確實籠罩在一片恐懼之中,這種恐懼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加深。即使在大白天,基地的所有人也都龜縮在實驗室或住所中,偶爾外面有一個人,也是腳步匆匆,盡量避免看一眼成長區那些巨大的建築。甚至在平時的談話中,一提到"那邊",他們的臉色都變了。這時,夜已深了,奧拉和凱西又聽到了那種聲音,那聲音來自成長區,先是聽到一聲,然後又聽到許多聲附和。這聲音像是怪笑,又像是垂死的哀鳴,斷斷續續地在這荒漠上空飄蕩,持續很久,把人們送入那惡夢連連的夢鄉。

黛麗絲在這兒住不下去,第二天就由凱西送回波士頓了。一個星期後,放棄1號基地的命令下達了,基地人員和設備開始陸續撤離。當人們最後一次通過那個戒備森嚴的大門時,都長出了一口氣,彷彿從地獄中歸來一樣。

撤退開始時,菲利克斯來找奧拉,並同他一起去了成長區。菲利克斯絕對不想去那裡,但做為"創世"計畫的最高指揮者,一次都不去也說不過去。

當成長區那高大建築的大鐵門隆隆滑開後,倆人從外面炎熱的夏天走近了陰冷昏暗的世界之中。

菲利克斯看到這裡有無數間小艙室,每間艙室的金屬門都緊閉著,門上都有一個不大的觀察窗。奧拉領著菲利克斯來到了一間艙室的門前,菲利克斯透過觀察窗向里看去,看到了裡面鐵青色的地板上的那個東西。他的第一個印象是:那是一大團肉,它被一層蒼白的皮膚包裹著。那層皮膚很薄,可以清楚地看到皮膚下面由血管組成的,密密麻麻的青黑色紋路。這個大肉團現在正鬆軟地攤在地上,呈沒有形狀的一堆。菲利克斯最初以為它是死的,但後來發現那團肉的形狀在緩慢地變化著,隨著這形狀的變化,這團軟綿的東西向門的方向移來,並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條寬寬的粘液的痕迹。當那團肉距門已經很近的時候,菲利克斯甚至能夠看到它皮膚下面血管動脈的博動。他注意到那蒼白皮膚的表面出現了兩道細長的黑縫,那縫很快張開變寬了,菲利克斯看到那竟是一雙眼睛!眼睛的瞳仁呈藍色,它一動不動地盯著菲利克斯,射出陰沉沉的冷光。菲利克斯猛然意識到了一個惡夢般的現實,他的血液一時為之凝固了。

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他兩腿一軟,差一點倒下,但軍人的訓練和經歷還是使他支撐住了自己。他轉過身來背靠著門,閉著眼睛,任冷汗從額頭上淌下,濕透全身。

"將軍,您沒事吧?"奧拉問,他的口氣很是複雜,有憐憫,有嘲諷,也有悲哀,"這是一個失敗的組合體,雙方基因的特徵都沒有顯示出來,但這類組合體卻奇蹟般地活下來不少。它們不能進食,是靠外部直接輸入的養料活著的。"菲利克斯控制住自己,又看了一眼裡面的那團肉,這時他看到了從上方伸下一根塑料管,通過一個針頭插到那團肉上。

奧拉說:"這是您,對面是我。"菲利克斯從對面的一個小艙室的觀察窗中,看到了另一個同樣大小的肉團,但它的皮膚是黑色的。奧拉說:"膚色的特徵我都保留下來了,這樣我們可以分清彼此。""博士,你是個魔鬼!"菲利克斯聲音顫抖地說。

"我們都一樣,將軍,意識到這一點,您的神經應該堅強起來,我們接著看吧。"他們接著看下去。這一個成長室中都是活著的肉團,但越向前走,肉團漸漸具有一定的形狀;再往前,肉團中開始伸出一些菲利克斯能夠辯認的東西,比如一支畸形的手臂、兩條長度不一的腿、一支很大的耳朵,甚至一支堅硬的牛角。最令菲利克斯恐懼的是肉團上的那些眼睛,每個肉團上都有眼睛。有一些肉團上還有較完整的五官,當他們看到菲利克斯時,那軟綿綿的巨大臉龐上就顯出怪誕的表情。其中一個肉團在兩隻陰沉的眼睛下有一條長長的黑縫,那道黑縫張開來,露出了兩排雪白的獠牙,在獠牙之間一條寬大的鮮紅的舌頭吐了出來,又慢慢地收了回去。這些肉團分黑白兩色,數量大體相當。

緊接著,沿著寬寬的通道,他們來到了另一個成長室,在那高大的穹項下有足球場大小的空間,放著無數個透明的大玻璃缸,玻璃缸呈圓形,直徑有半米,高1米多,裡面盛滿了水一樣的透明液體,在每一個玻璃缸的液體上,都飄浮著一個人頭。那些人頭也分黑白兩色,都放在一個小橡皮浮圈上。所有的人頭都閉著眼睛,臉色慘白,似乎沒有生命的跡象。

奧拉說:"這些組合體都被注入了快速生長的基因,它們雖然只成長了3年多,但實際的生理年齡已相當於7到8歲。"在那些白色長著金髮的人頭上,菲利克斯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當他們走近時,腳步聲使那些人頭的眼睛紛紛睜開。菲利克斯不敢直視那些陰冷的目光,便向一個玻璃缸裡面看去。透過缸內透明的液體,他看到那個漂浮的人頭下面拖著一團紛亂的東西,那些東西看上去像是一團紛亂的水草,它和人頭連在一起,像一個怪異的水母。當菲利克斯仔細地看那一團東西的時候,心裡又打了一個寒戰,他發現那些東西其實是一付完整的內臟,他甚至清楚地看到了靠三分之一上方的那顆博動的心臟!有些內臟很小,有些則很龐大,幾乎塞滿了整個玻璃缸,那些顯然不是人的內臟。

"這也都是些不成功但生存下來的組合體,"奧拉說,"它們必須被浮在保護液中,如果把它們放到地面上,重力就會使那些暴露的內臟無法正常工作。它們可以正常地進食,但排泄也都在這些保護液中,所以這個成長室有一套龐大的保護液循環系統。"他們慢慢向前走去,經過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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