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忘川·宋檀 第伍章

秦宣醒來的時候,眼上覆了一層輕紗,帳內暖意融融,耳邊卻隱約有訓兵之聲。有人掀了帳簾進來,熟悉嗓音帶著調笑:「喲,醒了。」

她端著葯碗走到榻邊坐下,苦澀藥味鑽進他的鼻腔,他皺緊了眉,聽見她說:「把葯喝了。」

他生平最怕苦,在宮中時最愛吃蜜餞,此刻連連搖頭,朝內縮了縮,孰料她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直接將葯給他灌了下去。

葯汁撒了一身,他氣得發抖,對著她說話的方向道:「我的眼睛什麼時候能看見?我要走!」

她笑了笑:「大約六七八九十日吧。」

他抱著膝蓋有些頹敗地縮在角落,楚楚可憐的模樣就像她往年獵捕的雪狐一樣,聲音嗡嗡的:「謝謝你救了我,這幾日我誰也不想見,待我能看見了我就走。」

「走?去北狄嗎?」她的聲音沒什麼情緒,冷冷硬硬的,帶著絲嘲諷,「這大秦哪裡不好,讓你情願冒死去那寸草不生的蠻國?」

他鼻子一酸,眼眶一紅,想起京城血流成河,想到這些時日膽戰心驚,嗓音溢出哭腔,卻像頭倔強的雪狐昂著頭:「大秦哪裡都不好!」

她似被嚇了一跳,大著聲音道:「你一個大老爺們咋說哭就哭呢!」轉身從箱子里翻了一套乾淨衣衫扔過去,有些不耐煩,「把衣服換了,別叫外人以為我欺負了你。」

他默不作聲爬過去把衣服拽在懷裡,聞著衣角傳來淡淡皂角香,帶著一縷初陽的溫暖。這些時日所受的驚嚇和痛苦似乎在一瞬間找到了傾瀉口,他將頭深深埋進衣衫,咬著牙哭出來。

她踏出營帳時,裡面終於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她將手指搭在眉骨上望了望從浮雲中探出半抹冷陽的天,嘆著氣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幾日她按時給他送葯,軍中炭火稀缺,都是些飲冰卧雪的大老爺們,也不需要靠火取暖來過冬。秦宣就不一樣了,自小養了一副身嬌肉貴的體質,沒有炭火估計都熬不過這個大雪紛飛的嚴冬。

那日秦宣覺得躺在榻上太累,便摸索著走到門口掀開營帳,寒風卷著冷雪撲在臉上,他打了個寒顫,恰恰聽見那個熟悉的嗓音就在不遠處響起。

「老張,把你分的那份炭火給我用唄!」

「你咋每天都在找人要炭火呢!」

「養了個美人兒,怕冷。」

秦宣放下帳簾,營帳內的火爐啪的一聲濺起一抹火星,暖意四足。他走回榻上坐好,抱著暖和的棉被,沉默。

她拿著炭火進來,見他又是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樣,都懶得搭理了。添了炭火帳內愈發暖和,她走近他,冰涼手指覆上他眼前輕紗。

他嚇了一跳,用手按住眼睛,驚慌失措的模樣:「你做什麼?」

她唇角噙了絲笑,打掉他的手,手指卻放得輕柔將輕紗一圈圈取下來:「軍醫說你的眼睛今日便好了,你睜眼試試。」

輕紗離眼,白光一寸寸浸入黑暗,他試探著緩緩睜開眼睛,眼前頎長身影終於緩緩清晰。不同於他第一次看見她時浴血奮戰的模樣,玄衣黑絨,長身玉立,正拿一雙琥珀色眼睛看他,唇角一抹玩味笑意。

「愛哭鬼,你叫什麼名字?」

他抿著唇:「我不是愛哭鬼!」看見她唇角笑意愈盛,泄了氣一般低著頭,「禾亘。」

秦宣去其首,是為禾亘。

她點點頭,環胸抱臂立在榻邊:「禾亘,你可願跟著我打仗?」

他露出詫異神情,儘管帳內生了火爐,雙頰仍凍得緋紅,看上去愈發俊美靈動。

她挑了挑眉梢:「你冒死也想去北狄,可見大秦已沒有了家,何不留在軍中,為國效力?你若願意,我身邊還缺一個副手。」

彼時她剛升了官,是軍中校尉,不大不小的官銜,卻是她靠這些年浴血奮戰的軍功得來的。

留在南征軍中,的確是個好去處,大概無人能猜到他竟敢藏身軍中,可這軍中若有人將他認出來,又該如何是好?

似乎看出他的難處,她繼續淡淡開口:「我從軍多年,對識字閱文卻一竅不通,蘇將軍曾送我不少布陣兵法,我一個字都看不懂,你若留下來,只需將這些教會我。」哼了一聲,「若是懂得排兵布陣,我又豈會只是個校尉。」

若只需教她識文斷字,研習兵書,不用常外出見人,被發現的可能性便極小,他將眼下境況分析一遍,當即應聲:「好!」

她揚起唇角,露出狂妄的笑:「我叫宋檀,今後你就是我罩著的人,誰也不敢動你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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