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忘川·涼裟 第伍章

中原武林拿明教無可奈何,最終由光明寺方丈上報國君,稱邪教意欲蠱惑人心,禍亂朝綱。國君盛怒,派遣軍隊掃除明教分壇。由於軍方的介入,明教不得不收縮勢力,盤踞大漠,與中原分庭抗爭。

但一支名為「蒼鷹」的軍隊行軍沙漠,似乎掌握了明教的勢力劃分,由外而內將分壇連個拔起,終於逼近總壇。

程天衣將存活的教眾聚集在九天祭台,涼裟是第一次這麼近地接觸到這些信奉著她的教徒,可以那樣清晰地看見他們眼中的狂熱。

她按照程天衣的吩咐,一字一句說出那些話來,雖然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只要你們活下來一天,聖教永遠存在。不必與異教相抗,各自離開吧。但若有一天,你們聽見聖教的教義,看見聖火的火光,請記得,是我在召喚你們歸來。」

她看著茫茫遠方,嗓音清脆而高亢。

「人身可死,信念不亡。」

程天衣用這樣一種辦法,將明教化整為零,他深刻明白教徒心中信念有多深刻,哪怕死亡也不會消失,甚至會將教義廣而遠播。

「蒼鷹」撲過來時,這裡只會是一座空城。十三天上,涼裟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沈玦,他站在聖火護法之中,垂著頭,並沒有特別之處。

程天衣命令聖火護法護送聖女西遷,那是一個陌生的國度,他想要在那邊再立明教,聖女必不可少。

西遷時間定在明晚,光明護法被他派出干擾「蒼鷹」行動。

夜晚風涼,涼裟躲在樓台之下,果然看見程天衣行至世外天。良久,程天衣從石室出來,手上拿著一幅畫卷和一塊牌位。

他看見站在桃花樹下的涼裟,臉上閃過慍怒:「我說過,不允許你再到這裡來。」

她笑了笑,並不答話。

夜風中傳來隱隱幽香,那不是屬於十三天的味道。涼裟深吸這香氣,覺得神清目明。程天衣面上閃過狐疑,剎那,面色大變。手中畫卷靈位緊了又緊,卻終究沒有扔掉。

不遠處傳來掌聲,是帶笑卻冰冷的嗓音:「程教主不愧是情深之人,明知道畫卷牌位有毒,卻依舊不願將之丟棄。」

沈玦從夜色中走出來,不是慣穿的連帽白袍,一身黑衣勁裝,墨發高束。涼裟認得這身裝扮,是那日潛入十三天的殺手。

程天衣大笑幾聲,卻是突然沒了力氣,踉蹌兩步倒坐在地,手上仍死死抓著畫卷牌位。

「芙蓉困梨,為了殺我,你們竟然連大秦第一毒香都找來了。」

「對付程教主,不敢大意。」

芙蓉香本有令人神清目明的功效,但若混合特製無色無味的梨水,則是致命之毒。程天衣手中的畫卷牌位,被提前抹了梨水。

他走過來,將涼裟護到自己身後,似是擔心程天衣的臨死反撲傷到她。

只聽見程天衣嘲笑的嗓音:「你在十三天這麼久,竟偷學了石室的開啟之法,是我疏忽了。」

是她常年漫不經心的態度迷惑了他,以為她是只聽話的羊羔,卻不知羊羔也是會咬人的。他日日都會前往世外天,她如何會不好奇,只是她隱藏太好,從不進去,只偷學了開啟之法,是以才未曾被他發現。

這些時日他忙著應付聖教之亂,再無時間前往石室,她才終於將這個秘密告訴沈玦,趁機下了毒。

可又聽他話鋒一轉:「你以為你幫助他殺了我,便會獲得自由嗎?當中原所謂的正派人士攻進來,你猜他是會為了保護你和眾人相抗,還是毫不猶豫將你交出去?」

涼裟身子一顫,不動聲色地後退兩步,離沈玦遠了些。

一把彎刀架在了她的脖頸上。

她緩緩偏過頭,刀光映著艷麗容顏,卻透著凄冷味道。沈玦唇角掛著笑,是熟悉的面容,眼底卻再無溫柔。

程天衣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

她看著眼前這個曾說要帶她看遍世間美景的男子,臉上並沒有半分憤怒,她似乎生來就不會有多餘的表情。

「我曾問過你,那名和護法私奔的聖女後來如何了。」沈玦突然開口,嗓音有微不可察的顫抖,「那是我的母親。」

他慢慢湊近她,刀鋒卻挨她更緊,劃破了她的肌膚,血珠滲出來,滾落在彎刀之上,「你可還記得,你是如何向程天衣告密我母親與父親之事,使他們遭受殺身之禍。我想想,那時你才多大,竟會為了這區區美貌便想要殘害三條人命。」

他拿刀的手在顫抖。他還記得他曾經這麼抱住她的時候,是多麼的溫柔。

涼裟毫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鬆動,她擰著眉,想起程天衣對他說過,上任自殺的聖女,曾經只是前一任聖女的婢女。她知曉了佛陀淚的秘密,痴迷這獨一無二的美貌,於是向程天衣告發了她的主人和護法暗生情愫的事情。那個時候,那名聖女已經懷子四月了。

後來她如願成為下一任聖女,卻最終因為失去佛陀淚一夜衰老而自殺。

沈玦以為那個婢女是她,他不知道她只是被撿來的孤女。

「父親告訴我,我的仇人是明教的聖女和教主,他臨死前我曾起誓,必報殺母之仇。今天,我終於等來這個機會。」

涼裟感覺血液在一點點流盡,她想著自己快要死了,怎麼也要為自己正個名,不能背負著別人的罪孽死去。

「那不是我。」她指了指程天衣,「你說的那個聖女,很久之前就自殺了,我是他在大漠里撿來的孤女。沈玦,你要殺我沒關係,但請不要把我當做別人。我希望你能記住,你殺掉的,是一名叫做涼裟的人。」

他面色僵硬地看著她的眼,那雙眼睛那麼美,他知道她沒有說謊。他本也疑惑她的年齡,卻將之歸於佛陀淚的原因,卻不曉,原來這一切都跟她沒有關係。

既如此,他如今這般行為,先是接近她,利用她,到最後想要殺掉她。他不敢去想她現在心裡有多恨他了。

彎刀突兀落地,他撕下衣角想要為她包紮脖頸上的傷口,被她側身躲開。她眼裡一片冰涼,冷冷看著他。

程天衣似乎看戲一般大笑不止,嘴裡卻噴出一口血來。

沈玦狠狠看著他:「終歸,我還是殺了你這個罪魁禍首。」

卻見他搖搖頭,一臉的同情:「你真是個傻孩子,竟一直在做錯事。你以為是我殺了你的母親,可若我想要殺她,何必等到她生下你。」

若程天衣有心殺她,必不會讓她在自己眼皮底下懷胎生子。她想要和愛人離開,而婢女想要成為聖女,一舉兩得何必再添殺孽,程天衣便統統成全。

只是啊,沒有了佛陀淚的她再無美貌的資格,生下沈玦後便迅速衰老如妖。想像一下,丈夫抱著年輕美貌的妻子睡去,翌日醒來懷裡卻是一個白髮皺顏的老人,沒有被嚇死已經是老天開恩了。

「真正殺你母親的是誰,你自己心裡清楚罷。」

愛情,是建造在美貌之上的。若沒有美貌,護法如何會愛上她,失去了美貌,護法又如何會愛她。

他被這事實震驚得回不過神來,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殺死他母親的竟然是口口聲聲要他記得報仇的父親。

可事實不是你不願意相信便可以不存在。

良久,他猛地回頭,看向涼裟:「你……」

若失去了佛陀淚會迅速衰老死亡,那她便也不能倖免。她早就知道這些,可明知道下場是什麼,卻依舊願意相信他,幫他謀劃。

她不知什麼時候將那把彎刀拿在手中,看見沈玦緊張的神情,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終歸是要死的,不如趁著美麗的時候死去,起碼不會讓你看見我很醜的樣子,你說是不是。」

他慌張地搖頭,拳頭捏得緊緊的:「你說過你還不想死。我辜負了你,給我一次機會彌補好不好,我會帶你走……」

被她打斷:「不需要了。」

一旁一直沒有動靜的程天衣猛地睜開眼,吐出一口黑血,竟是將毒逼了出來。他冷笑看著眼前這一幕,正要發力衝出去,明明將彎刀對準自己的涼裟突然撲過來,將彎刀狠狠插進了他的心臟,自己卻也被程天衣一掌打在胸口震碎了心脈。

沈玦飛撲過去抱住她,看見她的臉色一點點白下去,氣息幾乎微不可聞。

程天衣看著她,艱難地開口:「為什麼……」

她眯著眼,唇角是淺淺的笑,明明要死了,還笑得那麼開心:「教主可還記得大漠之北不願歸順明教的一家,被你派護法盡數斬殺。」她的身子一點點涼下去,又好像經歷那似地獄般的一晚。

「滅門之仇,此生,不敢忘。」

不相信任何人,所以只有靠自己。賭上自己小小的唯一的性命,在大漠流浪,只因聽聞明教教主那段時日可能會前往分壇。最終在將死之際遇上了他,於是開始長達二十多年的謀劃。

沈玦的出現是一個契機。

她早就知道他的目的了,一切不過是將計就計。那日殺手衝上十三天,她一眼就認出了他的眼睛。她不能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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