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忘川·白驟 第伍章

「愛卿,你覺得朕的提議如何?」

君王笑吟吟的聲音傳來,燕君北收起回憶思緒。室內沾了晨露的木芙蓉插在黃釉蟠螭紋雙龍瓶里,龍涎香漂浮在鼻尖。

他隱下眼底晦暗情緒:「如今戰亂未平,臣無心為家,六公主驚艷無雙,必另有良配,臣一介武夫不敢妄想。」

他起身跪拜,凜聲道:「且近來江湖勢力越發猖狂,擾亂朝綱,臣願請旨肅清亂勢,為陛下分憂。」

日光灑在金碧輝煌的雕梁飛檐上,他步履沉著,踩著這白玉台階,暗自握緊了雙拳。

他帶著他的鐵騎歸來,誓要踏平九冥堂,將那人斬於刀下。當年他騙自己偷取了父親的護甲,才害得父親卧床多年。他愧疚痛恨之際,唯有放棄自小的大俠夢,挑起燕家大梁,遵循父親的意願從軍參政,向父親贖罪。

那個女人啊,他在軍營多少年,便恨她多少年,可再次看見她,聽見她滿不在乎地說不認識他,憤怒竟然大過了仇恨。

幾日之後,江湖盛傳,驃騎將軍燕君北將領鐵甲軍隊馬踏江湖,首個目標直指九冥堂。而九冥堂也高價懸賞刺殺燕君北,賞金之高前所未有。

白驟喝得醉醺醺,踏進分堂接了這個委託。

分堂主有些遲疑:「白堂主…不,白姑娘,你離開九冥堂多年,這一次……」

被她一甩酒壺打斷:「我只是來當個掛牌殺手,接個委託,賺點酒錢,不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接的這個委託是有史以來最難的委託啊……

她步履凌亂踏出去,微醺嗓音散在屋內:「告訴其他人,這個委託我白驟接了,誰也不準插手。」

燕君北整頓了鐵甲軍,正在軍營和副手商議進攻計畫,突覺凜冽殺氣四面八方襲過來,殺手未到,殺氣已至。

鐵甲列陣,將燕君北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地護在中間,他們早已得知會有殺手前來,只是沒想到這個殺手將殺意暴露得如此明顯,給了他們充分的迎接時間。

一縷酒香飄然而來,本來淡定無比的燕君北霎時變了臉色。片刻之後,白驟搖搖晃晃闖進軍隊的攻擊範圍,手上還提著一壺酒。

「全部退下。」

「將軍!」

「收隊!退下!」

他臉色恐怖得嚇人,周圍將士面面相覷只得齊齊後退,偌大的空地上只留下他和白驟二人。

遠山如黛,晨霧溶溶,她身後似有煙霧輕攏,眉眼氤氳在酒香中,步伐有些踉蹌。

他死死瞪著她,嗓音憤怒得顫抖:「我怎麼也想不到,接下這個委託的會是你。白驟,為了他你還有什麼是不能做的,我在你心中,又算什麼?」

她偏著頭,斜挑著唇角,是漫不經心地笑:「什麼也不是,你是我此次的目標。」

他聽見這樣傷人的話,竟然笑出聲,握緊手中長槍,緩步走近她,每進一步,能感覺到他凜冽殺氣刺穿她的皮膚。

「都說殺手無心,曾經我不信,如今不得不信。白驟,你以為我不敢殺你是不是?」

她微笑地看著他,好像風中冷冽盛開的鳳凰花,竟是突兀收了殺氣:「那便動手吧,燕君北,殺了我,為你父親報仇。」

長槍抵住她心口,他咬緊了牙,卻沒有再進一寸:「當年就算沒有你,也會有其他殺手。你接下委託,是為了保住我,保住你自己。這些你明明可以解釋給我聽,卻從來不說,讓我誤會你這麼多年。白驟,你什麼時候才能在乎我一點,哪怕是一點。」

手掌用力,長槍終於刺穿她的胸口,卻故意歪了一寸避開要害,她噴出一口血踉蹌著要倒下,被他攬入懷裡。

他撫上她的後頸,低低的嗓音響在她耳邊:「我定會踏平九冥堂,將蕭何斬於刀下,斷了你這一生牽掛。」

她暈在他懷中,被他命人關進了監牢。而他整頓鐵騎,馬踏九冥。

白驟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站了個小將,目光悲戚地看著她。小將是燕君北的親衛,他打開牢門放她走。

「將軍說過,只要殺了九冥之主,這場仗就算打贏了。可這麼多天,將軍還沒有回來,我知道你是九冥堂的人,希望你能把將軍帶回來。」

腰間酒囊已滿,是他擔心她在牢里喝不到酒親手裝滿的。她拍了拍親衛的肩,眉眼堅決:「哪怕我死,也一定讓他平安歸來。」

她趕過去的時候,九冥堂已被攻破,可燕君北和蕭何不知所蹤。她尋著蹤跡找過去,在鳳凰亭找到了他。

他躺在鳳凰花下,嫣紅花瓣落在他玄色鎧甲上,遮住了斑駁血跡。看見她時唇角微微挑起,氣息微弱難尋。

她艱難走近,用手去撫摸他冰涼的臉,聽見他微不可聞的聲音:「我已經殺了他,白驟,你終於自由了。」

「你這個笨蛋。」她蹙緊眉惡狠狠地罵他,可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下來,滴在他的眼角,像是他不舍離她而去。

他卻笑得越發開心,用盡全部力氣動了動嘴唇,說出一句什麼話來。她貼著他唇角,全身都在發抖。

「燕君北,你說什麼,我沒聽見,你醒過來,再說一次。」

可是再也沒有人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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