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忘川·衛辭 第肆章

天邊浮雲擾擾,葉玖從新開的酒肆回來,咂摸著這新釀的酒和釀酒的姑娘都挺不錯,半路被葉醅攔住。

「聽說小玖你把從我那搶過去的姑娘留在身邊使喚了?我們爺倆的口味倒是一致。」

他眯眼看著這個道貌岸然的二叔,冷笑幾聲:「鑄劍山莊好歹也是江湖上的名門正派,強搶民女這些事,二叔以後還是少做些好。」

葉醅不可思議地笑出聲:「喲,今兒個我們小玖倒教起我怎麼做人來了?這江湖上,不知是你葉玖的名聲更壞一些呢,還是我葉醅的名聲更差呢?」

葉玖若有所思,卻反手將重劍提在手中:「我做的混賬事的確不少,卻同時留下了惡名與威名。他們懼怕我手中的劍,敬畏大於憎恨,但不知二叔可有我這本事?」

葉醅冷著臉,他大笑幾聲,扛著重劍耀武揚威走開,拂落兩旁低垂禾雀草,衣袂帶著花瓣一路翻飛,是年少輕狂的模樣。

他回到院子看見衛辭端坐在紫藤樹下冥想,紫花落在她的衣裙上,像是從花藤間生長而出的美人。

她承了丫鬟的名,葉玖卻沒打算讓她做丫鬟的事兒。他發現這姑娘平日里還挺有趣,有時靜靜看著她冥想一下午都不覺得煩。

他走到旁邊的石椅坐下,一手撐頭,一手執著琉璃茶杯:「我說歸一宗這麼大的宗派,就教了你怎麼打坐冥想?沒點門派武功什麼的?」

衛辭睜開眼,是一貫溫柔的嗓音:「靜心方知萬物。」

他其實不曾與女子過多接觸過,自小不愛讀聖賢書,有一句話倒記得特別清楚: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自此對女人敬而遠之。

他看著衛辭,這樣溫婉似水,靜美如蓮的女子,頭一次覺得那句話其實不對。她也盯著他看,但目光永遠落在骨笛上。

已是六月的天,蟬鳴不絕,葉玖混到很晚才回來,褪下衣衫泡個熱水澡,蓉枝掩門離開的時候他已傳出輕微鼾聲。

習武之人睡得並不沉,稍微聲響便醒過來,明月當空,透過窗戶照進來,六扇開合的屏風後映著人影綽綽。

他悄無聲息地起身,披了件單衣,身形如風已移到屏風之後將可疑之人擒住。

衛辭正鬼鬼祟祟在翻找他的衣物,被他抓個現行,一張臉紅得通透。

不用想也知道她在做什麼。

葉玖咬牙切齒,反手將她攬在懷中,在她耳邊狠狠道:「你膽子倒是大,連偷取之事也敢做。」

她緊貼著他的胸膛,剛沐浴過的清香撲面而來,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心臟劇烈的跳動,更加面紅耳赤,奮力掙紮起來。

葉玖攬得越緊,她掙扎得越厲害,兩人互不退讓,突然,單衣從身上滑了下去……

衛辭察覺他鬆了手,轉身要跑,被葉玖一聲怒吼。

「不準轉過來!閉上眼!」

衛辭終於意識到什麼,捂嘴驚呼一聲,埋頭衝出了門,留下葉玖一人在房間恨不得殺人泄憤。

兩人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尷尬期,衛辭每每見了他都紅臉,惹得大家以為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心想玖少爺終於要成親收心了。

葉玖十分惱怒,每天都收到山莊里人們投來的曖昧眼神,他甚至賭氣讓衛辭離開。衛辭要求很簡單,你把骨笛交給我我就走。

當然不可能,他覺得這女人真是麻煩死了。

他躺在房頂看著白雲流淌,聽見下面傳來腳步聲。這裡是母親生前居住的院落,常人不會前來,他隱身在樹蔭中,看見葉醅帶了一個人過來,言語間很是恭敬。

那人一身黑衣,腰間掛著一枚金色令牌。他三年前在京都,見過那枚令牌,是朝廷的監察使令牌。

葉醅竟然與朝廷勾結!

他覺得這事實在太大,不在自己可以解決的範圍內,立即找到了如今的莊主,自己的大哥葉黎,將此事稟明。

葉黎的反應很平淡,他拍了拍葉玖的肩,語重心長道:「這事你別管,大哥自會處理。」

從小到大,他闖下的大小禍端大哥都會幫他解決,他很信任大哥,於是將此事拋之腦後繼續逍遙了。

七月乞巧節,葉玖正要下山快活,衛辭來找他,期期艾艾地提出自己也想下去逛逛。葉玖昂著頭,一派傲然神色。

「不帶。」

她抿著唇也不說話,只是用那雙如水般溫柔的眼睛看著他,手指絞著他的衣角,像小時候朝他討糖吃的小女孩。

他哼了一聲:「跟緊我,走丟了本少爺可不負責找。」

衛辭開心地點頭。

街上人來人往,頭頂燈盞高懸,如夜幕繁星照耀,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和談笑聲充盈耳間,河邊柳樹下成對情侶互定終身。

葉玖背著重劍,身後的衛辭亦步亦趨,卻難敵人群擁擠,葉玖回過頭的時候已不見她的身影了。

心裡罵著真是麻煩,卻立即四下尋找起來。最後在街尾的花燈攤看見她,被一群人圍著,為首的男子拿著一盞嫦娥奔月的花燈對她說著什麼。

葉玖疾步走近,聽見男子對她說:「你若還猜不出這燈謎,今晚就得陪爺好好快活一番了。」

她抿著唇,緊靠著攤車,面上沒什麼表情,眼底卻有驚慌。葉玖提著重劍緩步靠近,嗓音一貫的弔兒郎當,卻透著不可忽視的怒意。

「哦?本少爺倒想看看,你要怎麼快活一番。」

男子看見他本能後退,葉玖將衛辭護在身後,眼神如刀盯著男子,話語卻對著她在說:「歸一宗連傍身的武功都沒教你嗎!只會瞪別人,能把人瞪死嗎!」

事情以那男子被打斷一條腿收尾。他緊抓著她的手穿過人群,衛辭試著甩了幾次沒甩掉,低聲嘟囔:「抓疼我了。」

他冷哼一聲,卻鬆了手,背對著她:「跟在本少爺身邊這麼久,一招半式都沒學到,若以後再被人欺負了,看你如何是好。」

卻聽衛辭驚呼一聲:「那邊燒起來了!」

他回過頭,看見遠處山間火光衝天,是山莊的方向。心裡閃過不安,他一把攬過衛辭抱在懷中,腳尖輕點在夜空中飛掠開來。

越近越能聞到樹木建築燒毀的焦味,葉玖臉色沉鬱,將衛辭留在山腳,自己飛身而上。偌大的鑄劍山莊已成一片火海,平日弟子練劍的廣場血跡斑斕,一群黑衣人正將成堆屍體扔進火海。

發現葉玖時眼露殺意,為首之人嗓音喑啞:「還有一個落網之魚,處理掉。」

話落,無數黑衣人蜂擁而至,葉玖尚未從滅門的打擊中回過神,已提劍對敵。

沒了。什麼都沒了。

他轉身躲開彎刀,一腳將對手踢暈,目光死死盯著火光。那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他的家,他的親人,全部,沒了。

一聲怒吼響徹天際,撕心裂肺。

他殺紅了眼,臉上流淌的不知是淚還是血,可似乎殺不盡,越來越多的黑衣人圍上來。他不知道他們是誰,只知道他們殺了他的家人,是他的仇人,他要殺光他們。

直至力竭。

胸口背後皆已中刀,他噴出一口鮮血,有人從身後抱住了他。

他聽見衛辭熟悉的嗓音:「葉玖,撐著點。」

他一把抓住衛辭的手,幾乎是怒吼出聲:「你來做什麼!走!」

她撫過他嘴角血跡,眼裡滿滿的心疼:「他們竟將你傷成這樣。」

葉玖看著眼前似乎有些不一樣的衛辭,正要說什麼,卻見她緩緩站起身來,眼底冷冽殺意閃動,雙手結一,朱唇微動。

「你總說歸一宗沒有教我武功,其實不是沒有教,而是歸一宗的武功不能輕易施展。」

周圍狂風驟起,她墨發飛揚,嗓音被風扯得破碎:「歸一宗不修武功,只修幻術。幻術既出,寸草不生,百獸皆退,生靈立亡。」

這是他不曾見過的衛辭,凜冽如霜,大殺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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