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絲網另一邊的小男孩

沿著鐵絲網圍牆前行花費的時間比布魯諾預期的要多;它一直向遠處延伸,有好幾英里遠。布魯諾走啊走啊,他不時地回頭看看自己家的房子,房子變得越來越小,最後完全消失在了視線之外。整個行程中,他沒有看到一個人;也沒找到任何可以進去的地方,於是他開始感到沮喪,這次探險看來是完全失敗了。雖然這鐵絲網長得無窮無盡,小屋子和煙囪也在他身後逐漸消失,但事實上,這鐵絲網無非就是把他和一片空地阻隔開來。

布魯諾興緻勃勃地走了一個小時以後,覺得有點餓了,他想,今天的探險也差不多了,他應該回去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出現了一個小點。布魯諾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那是什麼。他想起曾經讀到的書里講到,有個人在沙漠里迷路了,好幾天都找不到食物和水,於是就開始出現幻覺,他覺得自己看到了很棒的餐館和巨大的噴泉,可是當他想過去吃喝的時候,一切都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有沙子。布魯諾現在想,他是不是遭遇了相同的情況。

他想著想著,腳步卻帶著他一步一步地接近那遠處的小點,而這個小點也逐漸變成了一個小斑,然後又慢慢變成了一小塊。很快的,這個小塊變成了影子。但是最後,當布魯諾繼續靠近的時候,他發現那不是一個小點,不是小塊,也不是影子,而是一個人。

實際上,是個小男孩。

布魯諾讀過的書告訴他,探險家永遠不知道他會發現什麼。絕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發現早已存在卻不為人知的事物(例如美洲大陸)。其他時候,他們發現的東西還不如不被發現(例如櫥櫃後的一隻死老鼠)。

這個小男孩屬於第一類事物,已經存在,卻不為人知,等著被發現。

當看到這個小點變成小斑、變成小塊、變成影子、變成小男孩的時候,布魯諾放慢了腳步。雖然他們被一道鐵絲網阻隔,布魯諾也知道應該謹慎對待陌生人,小心地接近。他繼續走過去,很快,他們就面對面了。

"你好。"布魯諾說。

"你好。"小男孩說。

小男孩比布魯諾要矮小,帶著悲戚的表情坐在地上。他穿著和鐵絲網那邊的人穿得一樣的帶條紋衣服,帶著一頂條紋帽子。他沒有穿鞋子,也沒有穿襪子,所以腳很臟。他的胳膊上帶著一個星型的徽章。

布魯諾第一次接近小男孩的時候,他正盤腿坐在地上,盯著身下的泥土。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布魯諾看到了他的臉。這是一張很奇怪的臉。他的皮膚幾乎是灰色的,但又不是布魯諾所見過的任何一種灰的顏色。他長著一雙大眼睛,是焦糖的顏色,白的部分又很白。當小男孩看著他的時候,在那雙眼睛裡布魯諾只能看到無盡的憂傷。

布魯諾這一輩子還從沒有見到過比他更悲傷、更瘦骨嶙峋的小男孩,他覺得應該跟他聊聊。

"我在進行一次探險。"他說。

"是嗎?"小男孩說。

"是的,差不多有兩個小時了。"

嚴格的說,這並不是真的。布魯諾走了一個多小時,但是他想,稍微誇張一點點也無傷大雅。這也談不上是說謊,而且會使他顯得更有冒險精神。

"你發現什麼了么?"男孩問。

"很少。"

"根本就沒有?"

"嗯,我找到了你。"過了一會兒,布魯諾說。

他盯著這個男孩,想問他為什麼這麼憂傷,但是他遲疑了一下,因為他覺得這樣可能會很魯莽。他知道,憂傷的人有時候是不想被別人打擾的;有時候他們自己會說出來,有時候會連著幾個月嘮嘮叨叨,但是現在,布魯諾想還是保持沉默,耐心等待吧。他在這次探險中已經有了發現,因為他正在和鐵絲網那邊的人談話,他應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布魯諾在鐵絲網的這一邊坐下,像小男孩那樣交叉著盤著腿,他多麼希望自己帶了一點巧克力或者小點心,可以和這個男孩一起分享。

"我住在鐵絲網的這一邊。"布魯諾說。

"是嗎?我看見過房子,從遠處,但是沒看到你。""我的房間在二樓,"布魯諾說。"從房間里我可以看到鐵絲網的那一邊。對了,我叫布魯諾。"

"我叫希姆爾。"小男孩說。

布魯諾眨了眨眼睛,沒聽清楚。"你剛才說你的名字叫什麼?"他問。

"希姆爾,"小男孩說的好像是世界上最普通的名字,"你的名字叫什麼?"

"布魯諾。"布魯諾回答。

"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名字。"希姆爾說。

"我也從來沒有聽過你那樣的名字,"布魯諾說,"希姆爾。"他想了想,"希姆爾。"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它的發音。希姆爾。就像一陣風吹過。"

"布魯諾,"希姆爾高興地點點頭,"是的,我想我也喜歡你的名字。就像有個人抱著自己取暖。"

"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叫希姆爾的人。"布魯諾說。

"在鐵絲網這邊有好多個叫希姆爾的人,"小男孩說,"可能有上千個。我想有個自己獨一無二的名字。""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叫布魯諾的人,"布魯諾說,"當然,除了我自己。我想可能這是獨一無二的。"

"你真幸運。"希姆爾說。

"我想是的。你多大了?"他問。

希姆爾想了一會兒,低頭擺弄手指,好像在數數。"九歲。"他說,"我的生日是1934年4月15日。"

布魯諾驚訝地盯著他。"你說什麼?"他問。

"我說我的生日是1934年4月15日。"

布魯諾睜大眼睛,嘴也張成了"O"形。"我簡直不敢相信。"他說。

"為什麼不信?"希姆爾問。

"不,"布魯諾說,快速地搖頭,"我不是說不相信你。我是很驚訝,僅此而已。因為我的生日也是1934年4月15日。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

希姆爾想了一會兒。"那麼你也是九歲。"他說。

"是的。很奇怪嗎?"

"很奇怪,"希姆爾說,"因為這邊有很多希姆爾,但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跟我同一天生的希姆爾。"

"我們是雙胞胎。"布魯諾說。

"有點像。"希姆爾也同意。

布魯諾突然間非常開心。他的腦海里突然出現了卡爾、丹尼爾和馬丁,他這一生中最好的朋友,他還記得在柏林的時候他們一起度過了多少美好的時光。但是在"一起出去",他是多麼的孤單。

"你有很多朋友嗎?"布魯諾問,他歪著腦袋等待答案。

"哦,是的,"希姆爾說,"嗯,算是吧。"

布魯諾皺起眉頭了。他希望希姆爾說沒有,這樣他們就又多了一個共同點。"親密的朋友呢?"他問。

"嗯,不算太親密,"希姆爾說,"但是我們有很多人--一樣年紀的男孩,我是說--在這邊。但是我們經常打架。所以我就到這裡來了。自己呆一會兒。""多麼不公平啊,"布魯諾說,"我被關在這邊,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玩,你卻有幾十個朋友,每天都可以一起玩。我要去跟父親說說。"

"你從哪裡來?"希姆爾問,眯著眼,好奇地看著布魯諾。

"柏林。"

"那是哪裡?"

布魯諾張嘴要回答,但是他自己也不清楚。"在德國,當然,"他說,"你不是德國人嗎?"

"不是,我是波蘭人。"希姆爾說。

布魯諾皺起了眉頭:"那你為什麼說德語?"

"因為你用德語跟我問候,於是我就用德語回答。你會說波蘭語嗎?"

"不會,"布魯諾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還不認識會說兩國語言的人。特別是我們這麼大的小孩。"

"我媽媽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她教德語,"希姆爾解釋說,"她還會說法語,義大利語,英語。她非常聰明。我還不會說法語和義大利語,但是她說過以後會教我英語,因為我可能用得著。"

"波蘭,"布魯諾小心地用舌尖體會著發音。"它沒有德國好,是嗎?"

希姆爾皺眉頭。"為什麼沒有德國好?"他問。

"嗯,因為德國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布魯諾回答,他記起聽到過父親和祖父經常這麼談論,"我們至高無上。"

希姆爾盯著他,但是什麼也沒說。布魯諾非常想轉移這個話題,因為即使這些話是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他也不認為它們就完全正確。更何況他現在最不願看到的就是希姆爾覺得自己不友好。

"那麼,波蘭在哪裡?"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布魯諾問道。

"嗯,在歐洲。"希姆爾說。

布魯諾努力回憶著最近在里茲先生的地理課上所學到過的國家。"你聽說過丹麥嗎?"他問。

"沒有。"希姆爾說。

"我想波蘭應該在丹麥境內。"布魯諾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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